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
看斷橋煙霧翠,看孤山色空濛。
蘇堤上往來如雨,賞景的,做生意的,聚會的,人來人往,摩肩接踵。又逢嶽帥收複了汴京,臨安滿城歡欣,西湖更是人潮如堵,若非有真功夫在,走在其中甚至連轉個身都難。
錢塘的土地公正領着鐘離逛西湖,兩個人一路走,一路買,鐘離左手一幅飛龍糖畫,右手一串糖葫蘆,剛買的繡着蓮花紋的荷包裡裝着一個青瓷鳥哨子,脖子上還被挂了一隻振翅欲飛的草蜻蜓。他正拉着土地的袖子,卻是勸他:“爺爺,别買了,我們要把這攤子吃完了,其他人還餓着呢!”
一路上,早有人對這對“子孫”投以好奇的目光:從來沒見過這樣好看的青年,這麼能吃,還出手闊綽!就這一路走來,他們已經吃了一整鍋的水煎包、一攬子的炸油鬼、幾碗藕粉、一大碗片兒川,還薅走了許多的糖畫和糖葫蘆!他們買得豪爽,付錢更是爽快,往往随随便便就掏出一個金馃子來,還告訴攤主們,不用找了。
土地被除去黑霧以後,就是人間最慈祥最寬和的一個爺爺。他卻不管鐘離的“求告”,一定要再盤下蔥包桧攤子上剩下的兩鍋:“孩子,多吃點,我看你瘦得隻剩一條縫了!”說罷,又向攤主抛了一個金馃子。圍觀的孩子們又羨慕又饞,卻也隻能眼巴巴地看着熱騰騰的面點從鍋裡撈出來包好,被父母牽着一步一回頭地走開了。等到回家一看,卻發現家中忽然滿滿當當堆了許多不知被哪路神仙送來的糧米金銀,其中還别有用心地,給孩子們送了一個泥娃娃。
——鐘離接住熱騰騰的蔥包桧,站在街上咬下一口。熱氣帶着香味飄到他耳邊墜着的鈴铛周邊。
鈴铛不耐地響了一聲。
“别心急啊,再好好看看這人間。”鐘離慢慢對鈴铛說。
……
鈴铛就是世界意識——或者說,世界意識在某一刻逸散思緒的投影。
這裡的“意識”無形無體,無念無想。規律已被定下,法理已經完全。【祂】本應沉寂着,亘古不變。
——可是,“人”。
人總希望,天亦有情。喜悅時,總說天公作美;悲傷時,也覺草木悲戚。願力化為力量,不知不覺之間,【祂】也就生出了“人”所有的感情。
可是,規則早已定下:【祂】的本質,就是沉默與冰冷,必須旁觀着,記錄下這片土地的悲與歡。
于是,為了解決這個矛盾,【祂】創造出了一個存在,用來承載逸散出的、多餘的情緒——“它”誕生了。
它生來無知無識,隻是在被創造出來的那一刻,有一個感覺在頭腦中回蕩:它代表着這個世界,生來,就是要為此地帶來改變的。
可是,這個世界的規則已經完善,法則已然完全,它想要改變,然而,又有什麼可以改變的地方呢?
從出生開始,它就在雲端高高地俯瞰人間。地上正在發生的事,曾經發生的事,沒有一個,是不能被它看到的。
可越看,它就越急切。
生靈多渺小、多愚蠢啊。他們本應有更幸福的未來,卻無數次自掘墳墓,自己把自己帶到了悲劇的地步。
它應該做出一些改變的,它想,它必須做出一些改變的。
可它什麼也做不成。隻能旁觀,是這個世界最多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