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再怎麼自由的思緒,終究有撞上現實的那一天——如今的中島敦就面臨着這種窘境。
那時,虎跳下了窗台,往神明的方向奔去;他也不管不顧,随虎而行。渾然不覺國木田氣喘籲籲地跟在背後,直到故事講完,才殷殷切切地試圖把他拉到現實。
敦看向那個青年老好人急切的目光:他一定是真正的、滿心為自己打算的。敦知道。自領下監視神明的任務以來,整個偵探社就一直處在“那些人”的監視之下,一點點風吹草動都逃不過他們的眼睛。敦這樣魯莽的行動,甚至直接找上了神明,還暴露在人群之中,這一樁一件,對“他們”來說,都是近乎十惡不赦的悖逆之行,而更妙的是,要拿捏住中島敦一個孩子,在“他們”眼裡,不比碾碎一隻蟲子困難。
國木田是知道的,正因為他“知道”,才如此着急地想要讓他“回來”:隻要他仍然在偵探社中,無論過去做出怎樣出格的事,他們都有長足的理由保下他。下任社長一腔心思全是為他考慮,敦很明白。
——但是,虎已經做出了選擇。
它曾是神明座下的虎傀,神明救它責它,也教它養它。它如何能眼看着那群人對神明諸多謀劃,卻無動于衷?早在最開始的時候,它就化形以待時機,到神明雙腳踏入橫濱地界的時候,就更是不顧其他,奔到神明身前了。
敦明白虎的決心,也知道自己的心:他是不能沒有虎的。更何況,在神明那裡見到那比橫濱絢爛多彩幾十倍的世界之後,他亦心知,自己回不去了。
所以——
“對不起,國木田先生;”頂着對方焦急又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島敦結結巴巴地說:“我、我可能不……不,我恐怕真的要跟着虎一起、我的意思是,跟着祂……我想、我想找到我自己……”
他說的語無倫次,可是難得地,竟從未流露出一絲退縮之意,讓國木田看着唏噓不已。
國木田不是不懂變通的人。他其實很明白生在此地的無奈,也知道各人有各人的緣法,因此隻是說:“去吧,去吧,一切有我們。若你想要回來,我們也歡迎你。”
敦一下呆住了,胸口像被什麼沉重的東西堵着,他嗫嚅半晌,隻又怅然、又惶恐、又如釋重負地說了一句:“國木田先生……”
國木田卻默默地回去,揮揮手離開了。
……
“可惡!”
在某個陰暗又豪華的地方,不知是哪些人因為看到中島敦随神明走去、國木田攔阻無果之後,恨恨地罵了一聲:“他們還把我們放在眼裡不曾?武裝偵探社做的好事!這麼不識擡舉的組織,早點取締了事!”
他們話一出口,便有幾個知道些輕重的參謀和仆從小心翼翼朝他們使眼色:“我的老爺!他們固然該死,可是沒了他們,誰替我們做事?我們還要神明的長生呢!您寬宏大量,姑且饒了他們這一回……”
這話有理,比其他人那些“看在他們立過功的份上就原諒這一回吧”的話順耳了不知多少,讓祿蠹們鼻腔重重哼了一聲,道:“這次就先算了,但人呢?總得讓我們罰一回吧!那兩個不知輕重的社員——”
“這是當然,當然!”見他退了一步,勸解者也知道這就是極限了,便順毛摸了下去:“您想怎麼處理都行!隻他們還要為您辦事,不能打壞了……”
這才像話。公卿們施施然摸了摸下巴,又想到其中一個人好像身持對未來至關重要的異能,另一個幹脆是下任社長,又多了點踐踏旁人珍貴之物的快感,正清了清嗓子待發号施令,卻看到一個下人失魂落魄地闖進來,神情裡全是一眼望得到頭的惶恐:“不好了,大人!菲茨傑拉德、菲茨傑拉德他——”
有人氣急敗壞地摔開傳信者自己下去探察究竟,可看到那情報所寫時,竟被震得說不出話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