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憐城一顆心掐滅所有歡喜,就像失去了所有牽引,直直墜進冰窟裡。
層層包裝的花束已經去了刺,可他仍然覺得紮手。那疼痛流經血管,蔓延到四肢百骸,五髒六腑都在細密的疼。
他罰站般不知所措地呆立在歸青的下位,也像這花一樣削光了尖刺,放下驕傲,捧上所有愛意與期許放在愛人面前,隻求對方能因他的美麗有片刻的凝神駐足。
沈憐城又想到了《夜莺與玫瑰》的故事。
歸青得到了這束玫瑰,會像童話中那樣答應與他跳舞嗎?
“這樣啊。”沈憐城顫顫地吸了口氣,努力擠出一個和平時無二的痞裡痞氣的笑,問:
“那我以前送你的那些禮物……”
“不記得了,”歸青連眉毛也不曾顫動一下,“大概都丢了吧。”
沈憐城舌尖抵住腮幫,長出一口氣,不知是安慰歸青,還是安慰自己,“沒關系,我再送你别的,保證比從前那些好。”
他一直漾着笑意的眉眼蒙上一層晦色,像被刀捅了一樣彈起來,慌張地說:“那,那你好好休息,注意身體。”
又發現送給歸青的花束還握在自己手裡,這才遞給他,說:
“這花很好看,你拿着吧。”
歸青随手接了就要離開。
沈憐城卻不讓他走。
他抓住歸青捧花的手,微彎着身子湊近他,寶石樣的眼中滿是希冀。
“我可不可以吻你一下?”
哪知歸青皺起眉頭,用力抽出手,倒退幾步,用行動在表達着強烈而無聲的抗拒。
沈憐城的心情也跟着他的腳步,一點點退進濃得化不開的憂傷裡。
雖然他絕對不肯承認,但此時沈憐城突然想,或許自己的愛,對于歸青來說隻是一種亵渎。
沈憐城從不會勉強歸青做他不願做的事,便落寞地垂下手臂,強顔歡笑,邊上車邊說:“逗你玩兒的,花給你,有什麼事就給我打電話,我保證第一時間趕到。”
又說:“工作不要太累,要是壓力大就先歇一歇,無論如何,還有我替你扛着呢。”
“嗯。”
歸青倒提着花,目送他發動車子。
後視鏡裡,沈憐城隐約看到歸青下了台階,朝垃圾桶走去。
隻見他像丢垃圾一樣将他親手包裝的花,連同裡面的情話,一起扔掉了。
甚至連看都沒有看一眼。
沈憐城如鲠在喉,他的手虛弱地扶着方向盤,卻硬撐着不敢回頭。
他怕歸青還沒有回去。
更怕看見垃圾桶裡的玫瑰。
——他早該發現的,早該發現歸青不同于往常的冷漠情緒,可他昏了頭,隻沉浸在滿腔的執着裡,一門心思想哄他開懷。
乘興而來,敗興而歸。
他開上跨江大橋,一條亮銀的絲帶将城市分割成兩半。江畔市中心的摩天大樓上,電子屏霓虹閃爍,正滾動祝賀着歸青生日快樂。
那是粉絲送給他的祝福。
沈憐城與其擦肩而過時,巨大的顯示屏聳然矗立,顯得他是那樣渺小。
像一顆塵埃。
回到車庫,沈憐城想了想,撥通了季陽的電話。
“叫人湊局,出來喝酒。”
“巧了嗎這不是,哥們正在酒!吧!嗨!”季陽那頭鬧哄哄地,他隻能扯着嗓子喊,“不是說要給你們家那位慶生嗎,怎麼這麼早就散席了?”
沈憐城仰頭靠着座椅,捏緊眉心,聲音有些不自然的疲憊:“老夫老妻膩乎什麼,慶祝完就走了,他明天淩晨就要去拍戲,咱們玩咱們的。”
“城哥,早就該這樣了。”季陽大喜,“我這就把哥幾個全叫來。”
“把好酒都給我準備上,今天不陪少爺我喝盡興,誰也不許走。”沈憐城低頭,車窗上映着的面孔也跟着投來視線。鏡像裡的人嘴角咧出笑容,一雙桃花眼卻空濛濛的,像在哭。
季陽連連答應着挂斷電話:“你可是老闆,你說了算。”
此時已是深夜,塵世終于睡去,城市進入短暫的休眠。在一片靜谧中,沈憐城突然生出一種不顧一切的,想要脫離的沖動。
圖什麼?
不知為什麼,他突然想起宋清輝對他說的話。
放下所有棱角,百般籌謀輾轉反側,沈憐城,你究竟圖什麼?
——不過是渴盼着深愛的那個人也在愛着他罷了。
沈憐城木然地調轉車頭,沖進輝煌燈火裡。
他一連在酒吧泡了許多天。如此晝夜颠倒,酒吧熱烈的音樂轟炸了三天,精神上還亢奮着飄在雲端裡,身體卻率先做出了抗議。
他的胃病又發作了。
這本來是他叛逆期作息不規律落下的毛病,自從認識了歸青,雖發誓戒酒,可過不了幾天,就會在他那裡吃癟。沈憐城郁悶的時候無從排解,喝酒的次數倒比從前還多。小毛病也日積月累,成了大病。
沈憐城仗着自己年輕,總是不當回事,可這次胃痛來勢洶洶,一浪高過一浪,疼得眼尾都在顫抖。他再怎樣輕狂,涉及了生死大事到底有些害怕,思維一直往不好的方面發散,想到醫院就有些發怵。
誰讓他天不怕地不怕,卻自小就怕看大夫。
惴惴不安中,他唯一還可以依賴的人,隻有歸青。
一想到還有歸青,沈憐城就放下了惴惴不安的心。他給歸青發消息,對方卻沒有回,他隻得強撐着将車開到歸青的小區,不曾想剛打開電梯門,就和歸青撞了個滿懷。
他來不及遮掩自己的虛弱,有些狼狽的情狀也落進對方眼中。
沈憐城按着胃,努力站直了靠在電梯廂壁上,舒展了眉心說:“這麼早你要去哪?吃沒吃早飯,可别又低血糖。”
歸青淡淡吐出兩字:“拍戲。”
沈憐城見他态度冷淡,有些失望。他要強慣了,乍然露怯還真需要些勇氣。此時觸到厚厚一堵牆,那點依賴之心瞬間縮了回去,想說的話全滞在喉間。
歸青見他自顧自躊躇,也不理他,擡腿就走。
沈憐城趕緊攔住電梯,有氣無力地拉住他的手,低聲說:
“蘊川,我有一點不舒服,你能不能陪我去趟醫院?現在沒時間,一會也沒關系,我可以等你。”
他一雙上挑的桃花眼難得垂了下去,眼角泛着紅,像條委委屈屈的狼崽,“我……我自己去總有些不放心。”
在歸青面前示弱,這還是第一回,沈憐城又是緊張又是胃痛,連手指都泛着一片青色。這也是他第一次感覺到,原來歸青的手也是有溫度的。
“你還要撒嬌撒癡到什麼時候?”
沈憐城本來忐忑不安地期待着歸青的關心,可千算萬算,也不曾想到他認定自己在撒謊。他不由得慌亂地為自己辯駁: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