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對上歸青無情的眼睛,蓦地,他像被扼住咽喉般啞然無聲。
歸青漠然望着一早就蹲守在他家門口的沈憐城,眼裡含着不動聲色的尖銳諷刺,仿佛看透他所有廉價的手段。
他實在不能理解連這種事也要拉上旁人解決的行為,在他看來完全是種軟弱無能的表現。沈憐城總是喜歡這些小花招,半分的情緒誇大成十分,撒嬌耍賴,隻是為了讓他耐着性子俯就。一次兩次是情趣,可多了不免讓人審美疲勞。
隻有種令人乏味的做作。
他從心底認為是沈憐城因為生日的事心懷不滿,所以借題發揮,心中更加抵觸反感,便毫不留情地斥道:“你是個成年人了,不要總依賴别人,沒人有義務負責你的人生。”
沈憐城瞳孔一縮,本就慘淡的臉色更加蒼白。歸青的話鋒太過冰冷譏诮,一時間竟然令他忘了難挨的疼痛。
他愛逗趣不假,卻從沒仗着感情要挾過他。是不是狼來了的故事說過太多次,以至于無論自己說什麼,對他而言都隻是拙劣的謊言。
這算不算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這都被你發現啦,”沈憐城咬緊牙關,直到舌尖品出一點血腥味,才放松了神情,故意說,“我就是想讓你多陪陪我。”
“我很忙,沒有時間閑耗。”
歸青沒耐心聽下去,直接打斷他的話。見沈憐城還杵在電梯口,他急着去影棚,便毫不留情地拂開沈憐城的手,頭也不回地走了。
臨走時還嚴厲警告:“以後少開這些無聊的玩笑。”
他走的很快,自然也就沒看到沈憐城瞬間慘變的臉色,以及被冷汗打濕的鬓角。
胃部一處絞痛大有擴散的趨勢,沈憐城捧住頭,手指插進亂蓬蓬的黑發裡。過了良久,他才發出一聲嘲弄的嗤笑,突兀而尖銳,在封閉的電梯裡聽着尤為刺耳。
——他這是在他媽的期待什麼呢?
緩勻了一口氣,沈憐城低着頭,一步一挪地走出門。
他拿瓶子抵着腹部,艱難地将車開到醫院。
強忍不适做了胃鏡,醫生拿着他的化驗單,看看他汗津津的臉,一推眼鏡。
“你這症狀存在多久了?”
沈憐城吃力地說:“也就是這兩三年吧……最近頻繁了很多。”
“有無不良嗜好?”
“經常喝酒。”
“你有很嚴重的胃病,以後不能拼命喝了,再這樣下去早晚要出事。”醫生大筆一揮,飛速開了單子,仔細叮囑他,“少吃生冷辛辣,煙酒能免則免,半個月後來複查。”
沈憐城提着一大袋子藥出了醫院,慢悠悠地開車回家,在樓下早餐店裡喝着粥,平複了胃痛後,第一件事又是給歸青報平安。
“我從醫院回來啦。”
盯着歸青深藍色的頭像,沈憐城的眼睛也像随之墜入了深海。一瞬間,他竟有種不真實的恍惚。他狂妄了二十幾年,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一向縱情恣意,對自己自信又驕傲,仿佛任何強權也不能牽絆住他的腳步。
歸青卻讓他一再躊躇,小心翼翼。
說起來,自己最真實的樣子,他真的會在乎嗎?
沈憐城想了想,還是删除了消息,重新編輯:“在街上櫥窗裡看見條領帶覺得很稱你,已經包下來叫人送到你家啦。”
既然歸青不在乎,那他也就知情識趣,再不提起。
還未等放下手機,季陽的微信電話又彈了出來。
“城哥,幹嘛呢?”
沈憐城有些倦懶:“沒幹嘛,有事?”
“李霖也開了間酒吧,今天剛開張,叫咱們一塊去熱鬧熱鬧。”
沈憐城身體不适,興緻缺缺,剛要以胃病為由拒絕,就看到他右手邊的顧客喝着豆漿刷視頻,視頻上的人,赫然便是歸青。
窺看他人手機,本是有些不禮貌的舉動,可沈憐城的眼睛卻好像釘死在那塊四方的屏幕上,半天不能回神。
他舉着電話,豎起耳朵聽歸青溫和地回答着記者的提問。
“感謝粉絲,我很喜歡他們的心意,也很感動。”
“心願?我沒什麼心願,那就希望下一個生日,也能和他們一起過吧。”
沈憐城微微一呆,一顆心也好像掉進滾油鍋裡,随着起伏的熱油被反複熬煎。
原來所謂“不喜歡過生日”都隻是表象,他隻是不喜歡他的慶祝而已。
無論他做什麼,歸青都不喜歡。
一直以來,歸青都隻是在恪守着自己的标準,在彼此之間劃出一道不可攀援的壁壘,不管是生日會,還是他的心房,他都是那樣苛刻,連一張入場券也不願為他留。
沈憐城就這麼舉着手機,着了魔一樣看着歸青兩瓣薄唇一張一合,早上陽光烈得刺眼,破空而來,卻怎麼也驅不散他心底暗沉的霧。
另一頭,季陽聽沈憐城不吭聲,還以為他少爺脾氣上來,不願應酬,接着勸道:
“城哥,早幾年咱們那個酒吧開張,他可是送了份大禮。就算是人情世故,現在也得去捧個場。”
沈憐城如夢方醒,收回目光,啞聲說:“知道了,我晚上去。”
朋友的酒館是個清吧,排場不大,帶點文藝性質,單純喝酒,有樂隊駐唱。
今晚開業大吉,參演的樂隊都是業内頂尖的大神,酒吧人聲鼎沸,場面十分火爆。
“嘿,這陣仗,能開個頂級音樂節了,有點意思。”
季陽叼着吸管,看着台上的樂隊,佩服地一豎大拇指。
“那必須的,”李霖喝了口啤酒,得意地說,“咱哥們别的沒有,就是有錢。”
他說完,見沈憐城來了半天滴酒未沾,自顧自對着空杯子愣神,不由得揶揄着說:“怎麼着城哥,今晚這酒不合心意?還是怕喝不過我,就提前養魚?”
熱情地拿起酒瓶給他滿上。
沈憐城看着杯中急劇增加的氣泡細細簌簌地上浮,旋即破裂,翻湧成令人心傷的泡沫。樂隊的演奏聲聲入耳,卻是改編的一首老歌:
“從此為愛受委屈,不能再躲避,我願陪在你的身旁,等你回心轉意……”
他欠起身子,面上又浮現出漫不經心的笑容:“開玩笑,小爺我什麼時候怕過拼酒?今晚不把你灌得趴在地上喊爹,我都不姓沈。”
奪過酒杯一飲而盡。
旁人見狀,也跟着湊熱鬧,一時間推杯換盞,賓主皆歡,融入喧嘩的夜生活裡。
其實沈憐城并不嗜酒,對煙也興緻缺缺。從前喝,是愛熱鬧;現在喝,是怕寂寞。
——不喝酒,他還能幹什麼呢?
隻有喝酒才能讓他忘記人生中避無可避的煩憂痛苦,唯有這樣,他才能繼續鼓足勇氣,日日如新地愛着歸青。
過了今天,他還是鬥志滿滿,熱烈如火的沈憐城。
他不願讓自己陷入懷疑中去,也不想用低迷喪氣面對歸青,他想讓他看見自己時隻有笑容。
他隻想帶給歸青幸福,哪怕一人口含剃刀,獨吞苦處。
更何況愛一個人,不本就是無上的歡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