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睿雖然言出必行,幫他解決了燃眉之急,但很快便要他履行合同義務,沈憐城拿人手軟,也隻得認栽。
沈睿轉讓給他一些沈家的股份,還讓他簽下許多項目的合同,沈憐城不得不回到華風,兩個人在公司裡“父慈子孝”,這不免讓員工揣測,沈睿是真的還想挽救一下這個唯一的繼承人。
畢竟血濃于水,親情是無論如何也割舍不下的。
沈憐城不懂沈睿的反常,隻猜測他是想借此機會給文漱月添堵,所以也不作太多理會。
他這次賠了夫人又折兵,滿心歡喜和期待,卻什麼都沒有得到。
沈憐城不知自己那天是如何頂着葉亦澤嘲弄的神情,惶然麻木地走出星藝。
他隻覺得疼,五髒移位,切身之痛避無可避,連靈魂也在大聲呻吟,要他面對世界跪地求饒。
歸青是怎麼說的?
他隻是用教導的口氣,駁斥他的軟弱,對他說:
“有什麼好委屈的?這世上還有太多人還不如你,你要珍惜。”
他失去了作為伴侶的一切權利,而如今,連大聲呼救的願望也被無情褫奪。
沈憐城從不知道,原來痛苦也可被歸化為三六九等,根據他人的冷眼旁觀,精細對比予以區分。
人與人的悲歡果然并不相通,他所有的情緒,所有的掙紮與在歸青的眼裡,隻是一場可笑的無病呻吟。
沈憐城想哭,可他咬咬牙,還是裝作毫不在意地笑了。
他說:“我懂了。”
歸青沒在意他的滿腹心事,解決了這些小事後,他又回到了劇組。
他拍攝的文藝片已經接近尾聲,導演魏川是文藝片專業戶,在藝術方面特立獨行,極擅長用細膩的風格揭露生活的殘酷。
電影的情節非常簡單,講述了一個小鎮青年在社會的洪流中苟且偷生,在現實與理想的掙紮與焦慮中幾近崩潰,最終在一場盛大的晚會下,人們的笑臉間喪失了所有希望和對世界的期待,獨自走向毀滅。這樣需要大量情緒表現的作品既需要導演有強大的美學素養和技巧,又需要演員對角色的深入刻畫。
信仰崩塌這一幕是電影中情緒最為激烈的轉折點,也是全劇最重要的一場戲。
歸青換好了戲服。他穿着皺巴巴的襯衣,歪系領帶,導演并沒有為他準備過多的台詞和機位,全靠他吃透劇本,即興發揮。
場記打闆後,他迅速融入劇情裡。隻見他踉跄着腳步,惶惶無依地被人流裹挾,奔現那場盛勢浩大的送别,他蒼白着臉,努力瞪大眼睛,望向那冉冉升起的焰火,就像看着他即将破滅的未來。
“卡!”
歸青臉上的凄怆瞬間消散于無形,他微微皺眉,卻沒說什麼,走到攝影機前觀看回放。
導演的突然打斷影響了他情緒的進一步投入。
魏川抽着煙坐在機位前,兩個人沉默地看完一整段戲。
“看出來有什麼不對嗎?”魏川摸着自己的大胡子率先問。
“沒有。”歸青答,“這一段從進入的情緒到反應,都十分完美。”
這是他的自信。
魏川天馬行空,和他的藝術理念并不相符,兩個人經常針尖對麥芒,雖然經常另同組其他人緊張,卻也因此迸發出許多靈感的火花。
隻是魏川這次卻難得地沒有杠他,反而贊許地一豎大拇指:“你說得對,放在其他導演那裡,已經相當完美。如果我批評你的演技,放在網上一定要被口誅筆伐,大罵我不懂電影。”
“隻可惜,我不是那些安于現狀的死腦筋。”魏川說,“你理解了角色,卻并不能共情。”
“我并不覺得靠共情就能诠釋好一個形象,如果是這樣,心理咨詢師或許都世界上最好的演員。”歸青說,“這隻是表演流派的差異。”
“流派再多,最終都将殊途同歸。”
“表演不僅是模仿的藝術,也是發覺自我的藝術。演員繞不開的課題之一:解放天性。歸青,想想你的内在動機與渴望。你太冷靜了,每一個角色都刻畫地細緻入微,太精密反而缺了些人味。”
魏川不等歸青反駁,便說:“這樣吧,你休息幾天,找找感覺。”
歸青在回去的路上一直沉思。
魏川雖然才華橫溢,性格卻十分古怪,向來以難纏業内聞名,就算他大獎拿到手軟,也有許多明星公開表示絕對不會跟他二次合作。歸青已經是他絕少挑剔的演員。
可魏川雖然難纏,卻不是無的放矢的人。相反,就是因為他太沉浸于表達藝術,才會在名利場中屢屢碰壁。可這一次,他卻直言自己演技上的問題,這又與素甯對他說的話不謀而合。
歸青閉上眼想,或許他真的該休息了。
“少爺,需不需要我為您安排度假?”阿秋觀察着他陰沉不定的臉色,試探問。
“算了,一會準備機票,我要回老宅。”歸青說,“剛好過幾天就是父親的忌日,順便陪陪爺爺。我會在北港項目前回來,你跟着公司随時調動,沒事就放假休息。”
阿秋知道他打算休假一段時間,于是問:“那這段時間公司的事由……”
“交給陳明安排。”
陳明是他一手提拔的心腹。
阿秋應了。
“好的少爺。”
歸青對“家”這個詞并沒有什麼歸屬感。歸家于他而言,隻是一個冰冷機器,逼迫他學會弱肉強食,變得更加冷血寡情。
然而歸老爺子這幾年身體每況愈下,他身為長孫,總是要回到身邊盡孝。歸青知道他雖然嘴上不肯提,内心深處終究多了幾分對親情的留戀。否則,他也不會不顧家人反對,一個人回到位于城郊的祖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