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憐城枯坐了一整個下午，這期間沒有一個人來招待他，且不說端茶倒水，甚至連說客套話的接待也沒有。

直到夕陽晚照，寫字樓即将下班，那位前台才不緊不慢地進來說：

“對不起先生，我們總經理今天沒時間，不如您先回去等消息？”

沈憐城笑容不變，溫和地說：“既然你們的負責人不在，那麼我明天再來。”

他的驕傲已經被一點一點蒸發了，他再不是一個可以肆無忌憚的小少爺，而是一個為了挽救公司奔波的，需要仰人鼻息活着的失意之人。就算明知歸氏隻是戲弄羞辱他，他也隻能忍。

世态涼薄人情冷暖，短短幾天他已經嘗了個遍。

沈憐城走出大樓，突然一陣茫然。

他本就搖搖欲墜的家，現在更加分崩離析。如果連華風也不能保住，他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麼值得努力付出的意義。

在這個空乏的時刻，他啃心蝕骨，加倍想念着歸青，可他怕聽到他冰冷的話語，更怕對方看見自己的無能。

他可以失敗，但不可以認輸。

他這麼想着，一擡頭卻突然看到了本該在度假的歸青。他身邊還跟着一個清麗脫俗的年輕姑娘，兩個人有說有笑，又都是清冷淡顔，站在一起好像金童玉女。

沈憐城的高興和委屈全都梗在喉間。

他在歸氏被人輕看，幾乎顔面掃地，歸青卻紅袖添香，佳人相伴。

他們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歸青越耀眼，越折射出他的卑微。

歸青剛從醫院回來，剛巧葉心婧來看望歸老爺子，他們便一起回到歸氏。

“難得咱們能在沒有他人審視的時候相處，還是這樣的場合令人身心愉快。”葉心婧笑着說。

“你是我的商業合作夥伴，當然要以禮相待。”歸青說，“難為你百忙之中還來看望爺爺，多謝。”

“爺爺對我這麼好，做人不能沒有良心。”她笑起來，“不過話說回來，你在爺爺面前演技也太好了，真不愧是影帝，如果我不是當事人，隻怕也要相信咱們兩個是一對了。”

葉心婧笑完，又歎了口氣。

“謝謝你蘊川，還要陪我再演一段時間。等我成功拿到葉家的大部分股份，坐穩繼承人的位子，歸爺爺那邊我親自去賠罪。”

“然後呢？你還想要等他多少年？如果他還拒絕見你，你就打算這樣過一輩子？”歸青一語道破她的逃避，“他消沉避世這麼多年，你也要陪着他胡鬧？”

葉心婧笑容微斂，怅然說：“咱們的情感，都隻是用來博弈的籌碼，由不得自己的。”

歸青淡淡說：“那是你，不是我。”

“對女士能不能紳士一點，不要這麼大喇喇地紮我的心。”

葉心婧先是吐槽歸青的冷靜，才正色道：

“我可是有追求的啊，沒在家族裡徹底掌握話語權之前，我是不會結婚的。”

她将心中的隐秘輕描淡寫揭過，又說：“小澤那邊，還要麻煩你照顧。”

“看在你我兩家的世交情分而已。”歸青連提都不想提。葉亦澤有種天真愚蠢的狠毒，偏偏又是個不安分的個性，除了惹麻煩簡直一無是處。

“以你的能力，區區一個葉亦澤對你應該構不成威脅。”

“他被爸爸寵壞了，因為繼承權歸屬于我，所以一心覺得不公平。”葉心婧微微冷笑，“他從小就心思活絡，和爸爸的前夫人一樣，隻可惜想法太多，格局就小了。他畢竟是葉家的子嗣，這些年爸爸越來越看中家庭，我為了給他留下一個好印象，還是要裝作家庭和睦的樣子。除非小澤那邊自作孽不可活，自己引火上身。”

她心緒起伏，一時間沒注意腳下，高跟鞋踩在小坑裡，葉心婧不禁驚呼一聲，向後栽倒。

歸青眼疾手快，趕緊攙了一下她的手臂。

“怎麼樣？”

葉心婧轉了轉腳踝，感到一陣錐心的疼痛：“好像有些扭到了。”

“真是不好意思，剛出了醫院又要回去。”

話雖如此，她一臉理直氣壯的調皮，哪有什麼抱歉。

歸青無奈扶額。

“……少來這一套，我先送你去看醫生。”

他們轉過身，就看到了沈憐城。

歸青一面扶着葉心婧，一面對沈憐城出現在這裡十分不滿：“你怎麼在這？”

沈憐城胃痛如絞，好像脫光了所有的矯飾，赤裸裸站在他們面前，感受到一陣淩遲般的痛苦。他喃喃說：“是啊，我怎麼會在這呢？”

他的确不該來的。不管是剛才還是現在，他都是個供人取樂的醜角。

葉心婧主動介紹自己：

“你好，我是……”

“葉小姐。”沈憐城先一步伸出手，“久仰大名。”

葉心婧沒想到他知道自己的名字，還要說什麼，歸青已開口：

“我們還有事，沒時間你廢話。”

葉心婧十分機靈地說：“你們先聊，我還有事要辦，先回公司了。”

“腳受傷了還怎麼辦公，我先送你去醫院。”歸青自然不能扔下一個身體抱恙的人自己回去，不由分說就要拉她忘車上走。

“等等，”沈憐城低聲下氣地求歸青看他一眼，“能不能先陪陪我？求求你蘊川，求你在這時候陪我一次好嗎？我從沒求過你什麼事，隻有這一次……”

歸青受夠了他的矯情。他冰冷地瞪了他一眼：“你又怎麼了？”

“我累了。”沈憐城麻木着臉孔，他身子一顫，好半天才勉強說，“蘊川，我真的太累了。”

他語氣中的凄惶無助連葉心婧都心中一動，歸青已經說：

“與我有什麼關系？自己的事自己解決。”

沈憐城隻覺得他聽到了自己心髒碎成兩瓣的聲音，就像一塊斷裂的玻璃，清脆而支離破碎，再也無可挽回。

他本想求歸青留下，讓自己有個依靠。他這段時間吃了許多苦頭，現在歸青是他唯一還能笑顔以待的人，最後一點振奮的東西，除了文漱月以外唯一的精神支柱，可歸青将他棄之如履。

紅日西墜，将彼此的面目也映得火紅。歸青看着面前瘦成一線的年輕男人。一直以來，沈憐城像匹傲烈不羁，張揚肆意的馬，舉手投足都會帶起一團爆裂的焰火。就算被自己，也是嬉皮笑臉，全無半分難過。

這還是第一次，歸青竟在他眼中看到了可以稱之為脆弱的情緒。就像是搖搖欲墜的堤壩，隻需一捧水就會瞬間決堤。

他又仔細看去，沈憐城卻全然無事的樣子站在他面前。隻是那一雙眼睛浮動着豔光，像是一滴晶瑩的淚，又像一片混沌的紅。那雙眼裡包含的究竟是什麼，他沒能看清。

卻也不多做深究。

也許隻是看花了眼。

“你走了也好。”

歸青毫不猶豫地走了，扶着葉心婧離開的瞬間，就聽見沈憐城啞着嗓子說：

“反正……我也再沒什麼可以失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