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青又細細摩挲着這枚戒指,小小的一枚指環,雖然蒙塵許久,卻仍舊熠熠生輝,那顆剔透絢爛的豔彩粉鑽折射出璀璨的光彩,仿佛承載了無數澄明細碎的往事,那人的喜樂憂愁,悲歡離合,一滴滴心血凝聚其中,宛如昨日。
歸青從不是個喜歡多愁善感的人,他對待一切應有的情感都有着異乎常人的淡漠。可此時此刻,這個相似而又截然不同的美麗黃昏,他卻控制不住地想,沈憐城現在在做什麼?
是否在如他一般,咀嚼着他們已經走向終結的戀情?
這是平生第一次,他求知若渴,如此迫切地想要走進一個人的内心,探尋他的真實感受,知悉他所擁有的一切。
包括他所說的“愛”。
什麼是愛?這似乎是三歲孩童也能說得頭頭是道的話題,而歸青卻向來嗤之以鼻。在歸氏嚴苛壓抑的教育裡,感情被視為洪水猛獸,是弱者自甘堕落的借口;遑論還有個失敗的父親如家族恥辱般如影随形,提醒他身為商業帝國的繼承人,切不可意氣用事,鑄成大錯。
他從來吝于對他人分配自己本就匮乏的感情——當然,他得到的也從來有限。歸老爺子照拂他,隻是因為他是個合格的繼承人;葉亦澤順從他,也不過是貪戀權柄的一時之計。至于他自己,也從來不置可否,如同老僧入定,隻覺得日子不管好與壞,終究要這樣生活下去。
可沈憐城不同。他生動,鮮明,即便是人生已糟糕透頂,也要把日子過得活色生香。歸青一貫厭惡他的輕浮跳脫,和他改不掉的愚蠢幼稚。可縱有千萬的缺點,歸青也不由得承認,他從未、從未見過像沈憐城這樣,對感情勇敢又堅定的人。
所以他又一次、再一次,不知是第多少次打破了自己引以為傲的原則,想要再見沈憐城。
他有太多的疑問,太多突如其來的迷惘看不穿,望不破。他再怎樣冷心寡情,運籌帷握,自負将人生的命脈掌控在自己手中,也終究不是真正的神,他隻是一個無可救藥的凡人,他的煩惱即是普通人的煩惱,他從未有片刻脫離這萬丈紅塵。
所以他真的很想問一問沈憐城,為什麼?
為什麼會嘔心瀝血,生死以之地愛一個人?哪怕飛蛾撲火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為什麼一顆心早就已經千瘡百孔鮮血淋漓,卻怎麼也不肯愈合?
歸青就這樣呆坐在陽台的長椅上,直到一陣細細密密的聲音有節奏地叩擊着窗棂,他才似有所覺。
下雨了。
這是秋天的第一場雨。
雨滴綿延不絕,拍擊在玻璃窗上,留下一道道蜿蜒水痕,像斑駁交錯的眼淚。歸青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緩緩攤開掌心,這才看到戒圈内壁镌刻着着他名字的縮寫,以及capet專屬的銜尾蛇标記。
Capet國内總部。
雖然Capet是享譽國際的高奢品牌,利潤驚人,可身為幕後操盤手的歸青卻絕少出席其舉辦的時尚沙龍,歸氏旗下的子品牌,他一般都交由手下人打理。
近一周Capet都在舉辦巡回珠寶展,展會以“生命的流動”主題,展出了數十位珠寶設計師的得意之作,更有許多中古藏品,引得各界名流和機要人員争相出席,競價拍下令人咋舌的不世之珍。
Capet連續幾年蟬聯銷冠的銷售Lily也應總部選派,來展會現場為VIP客戶進行一對一講解。忙裡偷閑中,同事悄悄捅捅她的手臂,小聲說:“看來總部很重視這次展覽啊,連咱們集團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老大都來了。”
Lily順着她的視線看去,卻被另一個人吸引了目光。那人身穿一身卡其色老錢風西裝,亞麻金色頭發長及鎖骨,俊美無俦,萬千珠寶華光閃爍在他氣質的映襯下竟也成了浮誇的俗物。Capet總裁走在他身後小聲說着什麼,神情尊敬。
Lily不禁星星眼:“大老闆身邊那位是誰啊,長得好帥!”
另一個同事驚呼:“天啊,沒想到總裁這次都出面接待了,不知道這位來頭究竟有多大,能讓咱們集團老大作配。”
她們本來站在一線偷偷吃瓜,沒想到總裁徑直走過來,拿着一張戒指的照片和顔悅色地對她說:“你就是Lily吧,這枚戒指你有沒有印象?”
Lily受寵若驚之餘,一眼就認出了這枚戒指。
這麼奢華又高調,在珠寶圈都久負盛名的戒指怎麼可能沒有印象。Lily連忙說:“當然有的,這枚戒指經過我的手賣給了一位客人。隻是公司要求對客戶的信息要絕對保密,所以……”
說到這,她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她竟然看到隻在公司年會才見過的大boss竟然一直對她使眼色。
Lily渾身一激靈,趕緊笑着說:“當然了,如果有不可抗力的要求,出于對貴賓顧客的尊重,我們也會通過他的信息和他保持良好合作的。”
Capet總裁連忙補充:“歸總,咱們旗下的員工,都是嚴格遵循規章制度的,請您不要批評他們。”
歸青微一點頭,不置可否。
他低頭把玩着鑽戒,突然問:“他來時,是什麼樣子?”
“呃……”Lily沒想到這位竟會問這麼一個讓人摸不着頭腦的問題。她摸不準貴客的心思,隻好事無巨細和盤托出:“那位客人來時穿了一件白色的襯衫,看起來非常開心的樣子……他當時幾乎看完了全線所有的戒指,一遍一遍不厭其煩地對比,我們為他推薦了幾款,他也隻是笑着說,款式太普通了,不符合那人的氣質。”
“我便問對方的風格是什麼,也好推薦款式,可那位客人沒有多說,隻告訴我們是要求婚用的……”
說到這,Lily不由得張大了嘴。
難怪上次那位帥哥将男女對戒改為了兩枚男款,難道就是為了向這位求婚?尤其這位疑似總部老闆?
想到這,她不禁偷偷大量面前這位俊美如天神的貴公子,這一看不得了,直接将她驚出了一身冷汗。
這位上邊來的boss怎麼越看越像那位神秘的影帝歸青?
勁爆,太勁爆了。
這八卦是她一個小喽啰能知道的嗎?
歸青毫不在意她變幻的臉色,喃喃問:“很開心嗎?”
“是啊,他看起來非常鋒利的模樣,可笑起來卻天真又溫柔,說起另一枚戒指的主人時聲音都軟了下去,我們都猜他一定非常愛自己的另一半。”
不知為何,Lily總覺得說完這句話後,面前這位清俊矜傲,不苟言笑的男人竟流露出幾分哀傷。可他再擡起頭時,依舊是一派雲淡風輕:
“這對戒指還有沒有相同的款式?”
還好她身為集團頂級銷售,心理素質也不是一般人能比拟的,壓下心中的惴惴不安,Lily端起比平時更加殷切的笑容介紹:“這枚戒指是定制款,因為難得能夠找到品質、大小、顔色全部相仿的兩顆豔彩粉鑽,所以這枚對戒一經推出就引發了不小的關注,如果不是那位先生對珠寶圈極為了解,又是身份尊貴的長期合作夥伴,這兩枚戒指大概會進拍賣行或者收藏家手中。”
言下之意便是,這兩枚戒指品質稀有,隻怕全世界僅此一對。
歸青皺眉。
Capet總裁見狀問:“如果能找到品質相同的鑽石,是不是可以做出一模一樣的款式?”
Lily連忙點頭:“這當然可以。”
歸青點點頭,臉上的堅冰終于融化了些許。他對Capet總裁吩咐道:“不惜一切代價,收購鑽石,重新定制這款戒指。”
又補充說:“要盡快。”
以這位尊神的身份,就算是想要天上的星星,也隻有點頭稱是的份。他既然開了金口,手底下的人就沒有不應的,Capet總裁更是滿口附和:“歸總您放心,交給我,我找國内最好的工匠,親自帶人監督。”
“那就你多辛苦。”
歸青點點頭,在一幹敬畏的目光中離開展覽館。坐在返程的車上,他望着匆匆倒退的街景輕聲呢喃,像詢問又像自欺欺人的安慰。
“修好這對戒指,再見到你時會不會開心一點呢?”
他為自己突如其來的憂郁感到驚奇。可并沒人能解答他的困惑,沈憐城自從譚氏不歡而散後一直在躲着他,與之相反的,他和譚舟走得越來越近,以至于圈子内甚至流出了傳言,華風小太子沈憐城走投無路下,已經被譚舟包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