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青聽了自然勃然大怒，他一面壓下流言，一面派人通知沈憐城，可得到的回複卻隻有一句冰冷的“與你無關”。

歸青終究無可奈何。他終于認識到，沈憐城現在真的和他沒有任何關系。

歸青揉揉眉心，心不在焉地刷着手機，他極少有工作以外的娛樂，可此刻不做些無意義的消遣，他的理智隻會陷入更加無序的境地。他随便點開幾乎沒有登陸過的微博，雖然星藝對他從無拘束，可他的賬号仍然交由公司打理。

他的賬号和他本人一樣，公事公辦而充滿秩序，粉絲也遵循正主的習慣，低調佛系。

歸青注意到共同好友阿秋三天前點贊了一條微博。

就像心有所感一般，他鬼使神差地點進那人的主頁，置頂微博是一張藍色水母群照片，雖然很隐蔽，可他想了許久，還是認出那是他和沈憐城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一起去海洋館時拍的照片。

這是沈憐城的私人微博，連他都不知道他竟還有這樣一個賬号。他順着看下去，這才發現這是沈憐城記錄自己日常的“日記本”，洋洋灑灑，寫滿了對生活的注解。

可更多的，是關于他。

歸青看到六年前七月十八号，是他們相遇的那天。

“今天遇見了一個人，雖然很拽很冷酷，可笑起來像朵昙花。看在他幫小爺脫困的份上，給他個面子。”

“原來他是拍電影的演員，還是位影帝，好像很厲害嘛。——長得也還不錯。”

歸青想到他們的初遇，眼神也随之柔和下去。

連他自己也沒有發現。

“慕名去看了他最新上映的電影《陌路》，人很多，隻好選了個時間包場。電影很震撼，就好像隔着大熒幕與他靈魂交流，心突然跳得很快。”

“想再了解他更多，想見他，想知道有關他的一切。他像一輪月亮照進我的世界裡。”

“我大概是有點喜歡他。嗯，不是喜歡，是愛。很愛很愛。”

“該怎麼讓他看見我呢，我這樣不堪污穢的靈魂，有資格被救贖嗎？輝姐說我已經着魔了，可身處淖泥中的人第一次看見月光，就算粉身碎骨，也想擁有着短暫的虛幻。”

“他太優秀了，優秀得讓人自卑。我要和他比肩，要努力學習，脫去身上的痞氣。目标是Z大金融系！”

歸青知道沈憐城是名校畢業，可他卻全沒想過是因為自己。到底是怎樣一種執着的力量，能讓他脫胎換骨，再看不出本來的面目。

他終于明白，沈憐城那一句“我站在你面前，就已耗盡了所有努力”究竟有着怎樣的分量。

“終于又見面了，他好像已經忘了我是誰。雖然很沮喪，但是沒關系，隻要我足夠努力，他一定會看見我的！”

“第一次和他單獨吃飯，好緊張，他好像很忙，一直在回導演的消息，我想說點什麼活躍氣氛，可說出口的話都超級無趣，郁悶。他會不會因此讨厭我？”

歸青想起那天，沈憐城主動約他吃飯。他死纏爛打了很多次，他才終于赴約。沈憐城在大熱天還定了家火鍋，見他進門險些打翻了茶水。小孩兒表情語氣拽上了天，卻紅着臉磕磕巴巴，主動挑起話題。

火鍋是什麼味道他早已忘了，就連沈憐城害羞還強裝無事的模樣，他也以為毫無印象。

原來他都記得。

“他喜歡吃魚，喜歡吃清淡的食物，不喜歡辣椒。我要學做飯，這樣可以天天做給他吃。”

原來他是專門去學了做菜，歸青想了想，他好像從來都不知道沈憐城喜歡什麼。

他懷着難以言說的心情繼續看下去。

“将有關他的一切做了一本剪報，裡面都是和他相處的點點滴滴，如果有幸能他在一起，我就拿出來給他看，并對他說：你看，原來我這麼喜歡你。”

“喜歡了很久的人終于答應我的表白啦！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刻！像做夢一樣。就算立即死去，也在沒有遺憾了。”

歸青認真地逐條看着，一顆堅硬的心好像被浸在梅子酒裡酸酸漲漲。每條微博都很短，隻有寥寥數語，可細細看下來，漫長得像是走完了一個人的一生。開心的、羞怯的、雀躍的……一點一滴，繪就了骨肉鮮活的沈憐城。

從未有一個人，能舍棄一切，毫無保留地愛他。他得到了一個人無上的愛，卻棄之如履。

“他一路走來一定很辛苦吧，承擔了不該承擔的，總有種孤獨的憂郁。我想讓他沒那麼辛苦，如果前路有什麼荊棘，就讓我來替他抗。”

隔着文字，也能感受到那人在寫下這些時，是怎樣燦爛迸發的歡喜。歸青嘴角揚起淺淡的弧度，轉瞬就像碎雪一樣消失了。而博文裡明快的氛圍也随着沈憐城的心境急轉直下。

“他不愛我，他隻是需要我。可是他這樣高傲如天神的人，也回有‘被人需要’的感覺嗎？”

“大概我是世界上最貪心的人吧，居然奢求一位神的愛，神真的會愛世人嗎？那為什麼不肯多看我一眼？”

“也許我的要求太多了。其實我隻要他幸福就好了，隻要他幸福，我也會覺得幸福。”

“他好像并不需要我，正如他不需要任何人，我隻是他的一抹影子。”

“很喜歡馮淳老師的音樂，生活中沒人能一起分享。他不喜歡聽我聊這些，他對我的一切都不感興趣。”

“他把馮淳的親簽專輯送給了一個隻有一面之緣的演員，我很羨慕，也很難過。也許我該委屈的，可是我要懂事，不能被他讨厭。”

“胃病又發作了，這些年發作了很多次，很害怕，很想他陪陪我，可他罵我是裝的。也許這就是我這許多年來任性的報應。”

“他拍戲受傷了，把我吓得半死，連手割了一道口子也不知道，流了滿身的血，可我要打起精神好好照顧他，他太辛苦了。今天去醫院的路上太匆忙，看起來邋裡邋遢，好像被他嫌棄了。”

“他說我随便換一個什麼人也能愛得死去活來，我該怎麼剖白？也許隻有死才能證明吧。”

看到“死”字，歸青的心驟然縮緊了一下。

“今天是我生日，飛去他拍戲的城市想聽他親口說一句‘生日快樂’。他很不耐煩，要我聽話。我不想再聽話了，可我愛他。”

“去機場接他，他帶了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他很喜歡他的小竹馬，從沒見過他這麼和顔悅色的神情，從沒見他這樣對我，有點心碎。”

“多災多難的左手……又封了五針。今天去星藝談業務，遇見了歸青和他的小竹馬。周圍人都說他們很般配。哼，明明是我的氣質更配一點。電梯中途出現了故障，我怕得要死，可又擔心歸青，摸索時不小心劃破了手。可他隻在意葉亦澤，抱着他安慰。我也想要他安慰，可他隻會罵我矯情。沒關系，我自己也可以。”

“我好像個笑話啊。”

“愛會讓人流淚嗎？明知是刀山也要赤腳趟出一條路，這麼尖銳的痛苦，就是我應當背負的愛嗎？”

沈憐城的最後一條微博停留在幾個月前，他們分手的前夕。

“想變成一片雲、一陣風，想變成宇宙中的一粒微塵，這樣，你所見是我，呼吸是我，我守衛着你，卻覺得幸福，且自由。”

一瞬間，歸青好像被什麼觸動了。像細小的針刺入胸口，并不緻命，卻細細密密地疼。

他從不知沈憐城會有這麼多的彷徨與痛苦，以至于萌生死志。直到今天，他才通過零零碎碎的文字，探幽入微，窺看到他纖細敏感的真心。

愛他隻會讓他感覺到失去了自由嗎？

恍惚間，歸青抵住心口想，愛大抵是一種心痛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