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川叼着煙,似笑非笑地說:“初聞不識戲中意,再見已是戲中人,戲如人生,有趣得很呐。”
直到上了保姆車,歸青還在怔怔出神,他的情緒也好像随着剛才那場表演抽幹了,耗盡了,甚至打破了心上的藩籬,用情過度下他整個人筋疲力竭,像溺在冰冷的海水裡漸漸失溫。
阿秋憂心忡忡地勸着:“少爺,一天一夜了,您就吃些東西吧。”
歸青合上眼,讓自己有些恍惚的精神清醒起來,聞言一口拒絕:“等紅毯結束再說。”
李啟英早已在後台等他。按照常理來說,藝人拍戲時經紀人也會随行陪同,可歸青不是一般明星,很有自己的脾氣,最不喜歡拍戲時太多人跟着,他咖位大氣場足,李啟英也不敢像對待其他藝人一樣随便得罪。
看到歸青姗姗來遲,他的喜悅也是發自内心:“你總算複工了,你都不知道這段時間我推掉了多少好本子,還好你平時就深居簡出,要不然我都不知道怎麼跟那些大導和制片交代。”
李啟英端詳了他半天,吃驚地說:“你這是怎麼了,幾個月不見怎麼臉色差成這樣?”
一旁等待多時的星藝老總見狀也勸:“紅毯哪有身體重要,不舒服就趕緊回去休息。”
歸青不想多說,隻淡淡地答:“沒什麼。”
見他堅持,李啟英也隻好順着他來,問:“這次走紅毯是穿品牌方的西裝,還是照舊穿你的私服?”
歸青随便指了一套阿秋準備的灰色西裝:“就這個吧。”
他換好了衣服,坐在鏡前化妝。他的臉蒼白到透明,白到化妝師都不得不問他是否需要深一個色号的粉底中和一下慘淡的臉色。
歸青除了拍戲沒有化妝的習慣,便說:“不必了。”
他渾身發冷,強撐着做好了造型,額頭已經被冷汗打濕了。現場的工作人員小跑進化妝間招呼他:“鶴神,馬上就到您了,請提前在進場區候場。”
歸青點點頭,剛好站起來,就覺得眼前一黑。他拼命想抓住什麼,可掙紮了片刻,還是失去了知覺。
等他再睜開眼,他正倒在地上,被一圈擔心的臉孔包圍。
阿秋吓得面色發青,早丢下了平時的精明強幹,一疊聲問:“少爺,您沒事吧?”
“我沒事。”歸青冷汗涔涔,嘴唇已經完全失了血色。他想站起來,可怎麼也使不上力氣。
“參不參加活動都是小事,少爺出什麼閃失才是真的吃罪不起。”星藝老總抹了把冷汗,大家都忙着關注歸青的身體,也沒人注意到他的反常的客氣。
阿秋也有些慌亂。
“每次活動都好好的,今天怎麼暈倒了。”她趕緊給歸青的私人醫生撥去電話,“少爺,您最近實在太累了,都沒怎麼好好休息。”
她和李啟英扶着歸青在沙發上靠着,“我記得您西裝左邊口袋裡總是會放幾顆糖的,您先吃了,醫生馬上就到。”
歸青下意識地一摸口袋,裡面是空的。
一直繃緊的弦在此刻分崩離析,他這才像幡然醒悟一樣,如遭雷擊。
這是沈憐城的習慣,他體貼他總是低血糖,便喜歡在他的口袋裡放些小糖豆,連身邊人也早已習慣成自然,忘記了被粉絲和娛樂版面津津樂道的可愛之處,是那人日複一日靜默而晦澀的愛。
可沈憐城不要他了。
再不會有人再他口袋裡放上不同口味的糖果,也再不會有人體貼入微,俯就他的精神世界。那些習以為常的日常陡然抽離,便如同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引發山崩海嘯,隻留下一片慘烈的廢墟。他從未得到過真摯的愛,所以也不知如何給予,沈憐城改變了他,卻也遍體鱗傷。歸青以為自己夠冷酷果斷,卻原來那些不為人知的情愫早已痛入骨髓,難以自拔。
“我馬上就去買。”放在平時,李啟英對阿秋這個生活助理也頗多微詞,覺得她插手太過,影響了他和歸青的關系。可今天這種情況他也顧不上吃味,急匆匆地奔出去買補品了。其他人見狀也都悄悄離開,好讓歸青充分休息。
化妝間又恢複了一片寂靜。歸青向來是讨厭喧嚣的,可現在他終于理解了沈憐城為什麼那樣向往熱鬧,隻不過是想借掩飾心中沉郁濃重的痛苦罷了。
阿秋跟随歸青數年,自然知道他今天近乎自虐式的工作是為了什麼,心中不禁暗暗為他難過。
她找來一張毯子給他蓋上,用比平時更柔和的聲音說:“您剛才大概是低血糖犯了才會暈倒,别擔心,星藝那邊已經派人處理好了,您現在最重要是養好身體……”
“那是我的報應。”歸青突然輕輕地說。
“因為我錯了。”
阿秋蓋被子的動作戛然而止,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一向清冷寡情的老闆。
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看到冷靜自持,薄情寡性的歸青,竟然渾身顫抖,狀如瘋癫。
歸青面色慘白似哭似笑,眼眶通紅,神情破碎而凄楚:“我把放糖的人弄丢了。”
他捂着眼,任由滔天的痛苦與懊悔粉碎他固若金湯的心房。
也終于在這一刻,他甘心卸下自己堅冷的僞裝,向自己的情感稱臣俯首。
——原來他早已無可救藥地愛上了沈憐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