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徽在院中站定片刻，提步往栖雲小院而去。

栖雲小院在王府最西側，是昭王妃平日裡居住的地方。昭王妃閨名青萍，出身江南季氏，季氏祖上三代為官，家族十分顯貴。季青萍十六歲被昌德帝指婚給了昭王沈桓，二人性情皆是溫文爾雅，不好争鬥，成婚後相處十分融洽，不到一年便生下了長子沈征。

皇子王爺們三妻四妾的并不少，但沈桓與季青萍感情數十年如一月般的深厚，多年來從未動過納妾的念頭。自二十年前季青萍再次生産後，身體便始終不太好，常年大病小病不斷，為了讓季青萍安心靜養，沈桓特地命人在府中建了處清幽雅緻的小院，并在院中種滿花花草草，取名為“栖雲小院”。人人都知昭王妃身體羸弱，也知昭王珍她愛她如寶，因此栖雲小院裡除季青萍與幾名貼身侍女外，平時鮮少有其他人踏足，也隻有沈家三父子會時常來陪伴幾分。

沈徽走進栖雲小院時，季青萍正在院中曬太陽。

今日陽光正好，季青萍身披一件素色外袍立在院中，暮春的風帶着剩餘的春意與将至的夏意輕輕拂過，季青萍的身體被吹得微微晃了晃，低下頭用手帕掩面輕咳了兩聲。

沈徽走過去替她将身上的外袍捂緊了些，柔聲道：“院中風大，母親身子骨弱，要曬太陽的話還是坐到屋裡頭去曬吧。”

“徽兒？！”季青萍聞聲回頭，一雙蘊滿秋水般的眼睛裡滿是驚喜，“方才景雪還在說，晨間的時候聽老安到處在說你回來了，我原本還不大相信，想着你要是回來了怎會不來見我。這不，正想着想着你就來了。”

說話間季青萍又輕咳了兩聲，她伸出手搭上沈徽的手，輕聲道：“徽兒，你瘦了、也成熟了不少，這些年你一個人在陌北過得可好？”

季青萍的指尖有着與四月不符的涼意。沈徽心中發酸，面上卻還是撐起一個笑容道：“請母親寬心，徽兒一切都好，您瞧，我這不是好好地站在您面前了麼？”

“那就好，那就好。”季青萍點點頭，“可是，你就這樣回京都來，沒關系嗎？”

“您放心，兒子有大伯的軍令和戰報，不算私自回京。”沈徽帶着季青萍轉身往屋内走去，邊走邊緩聲道，“之前聽聞季旻出事，兒子一時心急如焚，大伯體恤兒子與季旻的兄弟之情，故而下了一道軍令，讓兒子回京送季旻最後一程。”

沈徽扶着季青萍進屋坐下，又将窗子撐開了些。陽光灑落進來，柔和地包裹在季青萍身上，那張秀美的面容頓時有了些血色，連冰冷的手也仿佛有了些溫度。

“方才回來後，兒子已先去見過父親了。陌北的戰事已趨穩定，有大伯鎮守，勃努人不敢來犯，所以兒子這次回來應該能在京都待久些，也能多些時間陪陪父親母親。”沈徽不敢向季青萍提起方才之事，又怕季青萍多問，隻得轉移話題道，“對了，剛剛聽二哥說，大嫂已懷有身孕，看來過不了多久大哥就要做父親了。”

“是啊，”季青萍微笑着道，“征兒性情成熟穩重，與你父親如出一轍，他若當了父親也一定會是個很好的父親。”

季青萍話頭一轉，又道：“征兒我向來是最放心的，如今就剩你和徹兒的事讓我挂心不已。徹兒心性單純，我曾試探着問過他，但他卻好似在男女之事上尚未開蒙。徽兒，你呢，你在陌北這些年可有遇到心儀之人？”

沈徽正在倒茶的手一頓，腦中不受控制地浮現出謝忱的臉來。

自墨春山一别，他與謝忱已近半月未見，腦海中對他的記憶停留在最後那一晚——他眼尾發紅，面上卻沒什麼表情的樣子。

他于謝忱而言，大概隻是萍水相逢的一個過客，就像晨間殘留在樹葉上的露珠，天晴了就會蒸發晾幹，一點存在的痕迹也沒有。

那麼謝忱，又算是他的心儀之人麼？

沈徽垂下眼，不讓季青萍發現他眼底一閃而過的遐思，随口說道：“哪有心儀之人？軍營裡全是一群大老爺們，每天研究的都是怎麼趕跑勃努人，打起仗來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又哪有心思去想别的？”

“哎，也是。”季青萍微微歎了口氣，“但你如今回來了，有些事情也可以想想了。你如今也成年了，難道不想像你大哥一樣妻兒在側，預備去跟勃努人過一輩子到老麼？”

沈徽再擡頭時面上已看不出其他情緒。他笑了笑，說：“母親放心，兒子心中有數。”

沈徽在栖雲小院待了小半日，直至季青萍有些累了方才離開。

到晚上的時候，枕風風風火火地回來了。他白日裡去錦繡坊時，恰好遇到正在采貨的蕊珠。蕊珠一聽說沈徽回來了，高興得立馬就要回宮去向瑤琴公主禀告，還千叮囑萬囑咐，讓枕風告訴沈徽，說公主無論如何一定會赴約，請他千萬不要失約。

沈徽聽了也隻得無奈，明明他才是邀約的人，結果卻要應約的人來叮囑他不要失約，可不論怎麼說，見面的事總算定了下來，沈徽心中難得的松了一口氣。

那天夜裡，沈徽夢到了謝忱。

夢裡的謝忱用一種略帶幽怨的目光看着他，問他是不是忘記了自己。沈徽想去抱他，可是手才剛剛觸到肩膀，謝忱就化作一團霧氣消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