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太後轉過身來,仿佛在打量什麼有趣的事物一般,道:“擡起頭來,說說看,你為何覺得哀家與此事無關?”
沈徽微微擡頭看向面前的婦人。
太後與三年前他離開京都時相比蒼老了不少,梳得精緻的發髻裡一眼望去滿是藏不住的銀絲,可唯獨五官,還是和記憶中一樣端莊秀麗。
沈徽道:“記得孫兒小時候第一次随父親進宮,因為不小心和父親走散,在宮中迷了路,于是走到了當時還是皇後的您的寝宮前。那時孫兒見門口水池裡養了幾條十分好看的錦鯉,心中喜歡,于是趴在石頭上想伸手去抓來看看,結果一不留神,腳下一滑掉了下去。雖然池子裡的水不算深,但當時孫兒年幼,又不識水性,被水淹得連呼救聲都發不出來。就在孫兒以為自己快要淹死時,是您及時出現,讓身邊的侍衛婢女将我救下,孫兒這才得以活了下來。”
沈徽說着再次朝太後行了個禮,說:“太後救命之恩,臣孫絕不敢忘。同時孫兒也無法相信,一個會因為孫兒落水而心急如焚的人,會不折手段地除去先太子性命。”
“你就不怕哀家是裝的麼?”太後面色平靜,“昭王素來對陛下衷心,你又并非昭王長子,危及不到陛下的皇位,哀家沒有必要要你的命。”
沈徽搖了搖頭道:“您是傅丞相之女,傅家對朝忠誠、對民仁善,孫兒從小到大看在眼裡,全京都城的百姓也看在眼裡。雖然您因為母族勢力龐大被先帝忌憚,但自您擔任皇後以來,宮裡沒有哪位妃嫔是無故小産,亦或是多年未得有孕,從這也能看出,您不是一個會為了權利地位不惜對皇子下手的人。”
太後一愣,随之忽然大笑起來:“好,好,想不到哀家懷胎十月、一手養大的親兒子對哀家毫不信任,反倒你一個小輩,卻願意無條件信任哀家。”
太後明明在笑,眼底卻滿是悲傷凄涼。
她年輕時也曾風華絕代,雖然沈徽未曾親身經曆那個時代,但也從宮女的碎語以及坊間的傳聞中聽說過,傅相之女傅錦書,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無所不能,一手行書堪比大家,令京都無數文人名流瞻仰。
大家記住的是她原本的優秀,可這些一切在她嫁入皇室後都成為了曆史,她有了無數個新的身份,昌德帝的妻子,大璟朝的皇後,沈棟的母妃,令人尊敬的太後……
她的名字總在與其他人捆綁,她可以是任何人,卻獨獨不再是她自己傅錦書。
沈徽心中感懷,卻也不知如何勸慰,隻能道:“孫兒與季旻從小一起長大,孫兒明白太後為人,季旻作為您的親孫子,隻會了解得更加深刻全面,所以孫兒相信,他絕不會因為一些毫無根據的謠言就随意懷疑太後和陛下,更加不會因為已經過去的事而随意放棄自己生命。”
沈徽再次一拜,“所以,孫兒今日懇請太後,能告訴我季旻信中所提到的當年先太子的往事,并助我留在京都,查明此案。”
“你要哀家告訴你先太子的事并不難。”太後歎了口氣,“隻是這‘助你留在京都’一說哀家卻不甚明白,哀家如今受制于人,還能如何相助于你?”
“此事孫兒已有打算。”沈徽從懷中摸出一隻雕花的黑木匣子,上前幾步遞過,“孫兒知道太後素來有頭風的舊疾,于是特地從陌北為太後尋獲了可治愈頭風的秘藥,還請太後過目。”
太後從他手上接過木匣打開來,隻看了一眼便瞬間變了神色。
她目光複雜地看向沈徽,“你的意思是……讓哀家和你結盟?”
“孫兒隻是覺得,太後宮門前的花,枝葉有些雜,或許需要一把刀來修剪修剪。”沈徽垂着眼,看起來是謙卑溫順的模樣。
太後看了他良久,終于下定決心道:“好,你想知道的事,哀家告訴你。至于這木匣——”
太後低頭看了一眼,“你猜得不錯,哀家此時的确需要一把刀,你若是能替哀家除了那些枝葉,保住這滿院子的花,尤其是……護好最大最豔的那一朵,那麼哀家必當竭盡全力助你查明真相。”
“多謝太後信任。”沈徽低頭謝恩,“孫兒自當竭盡全力,不負太後所望。”
太後點了點頭,示意沈徽在一旁的蒲團上坐下,這才緩緩道:“要說先太子沈榛,那的确是相當優秀的。先帝共有七個皇子,四個公主,但在他所有子女之中最寵愛的,還是靜妃所生的先太子沈榛。”
“沈榛那孩子從小心思聰慧,也招人喜歡,宮裡同齡的皇子公主們除了老四,幾乎都愛和他玩。哀家很早就知道榛兒是陛下心目中太子的唯一人選,要說一丁點不甘也沒有,那是騙人的,哀家是丞相之女,又貴為璟朝的皇後,自然希望自己的兒子也能受到他父親的喜愛,甚至得以延續那份尊榮。可即便如此,哀家也從未動過要害榛兒的心。榛兒那樣善良的孩子,連不小心傷到一隻動物,都會小心翼翼地替它們上藥包紮好,任誰看了都不會忍心傷害他。”
“變故是從那年秋獵回來開始的。那一年,陛下帶着幾個皇子們去秋獵,大約是山中露重,回來後沈榛就病倒了。起初太醫來檢查時說是普通風寒,可後來漸漸地就不對勁了,哀家去看他的時候精神頭一次比一次差,臉色蒼白得仿佛一張紙,有一次竟還嘔出了黑血……”
“黑血?”沈徽微微蹙眉,“這不是風寒的症狀,倒像是中毒了。”
太後搖了搖頭,說:“起初哀家也這麼認為,可這事怪就怪在,當時那麼多位太醫來查,竟無一人查出他體内有中毒的迹象,都不約而同地說是風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