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徽輕拍着瑤琴的肩膀以作安撫，待她漸漸平靜下來了才溫聲道：“瑤琴，我知道有些事情從你口中說出來需要莫大的勇氣，但是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此事當真是被他人一手設計，捏造出一件根本不存在的事，而你、我、聖上，甚至于所有人都這樣信了，沒有人去追查事實究竟是什麼，真相如同封存于暴雪之下的枯葉，雪化之後，連存在的痕迹都無人知曉，那麼被冤屈而無法發聲的人何其無辜？為罪惡充當替罪羊的季旻又何其無辜？”

瑤琴擡起頭與他對視，那雙還蘊着淚珠的眼睛裡有茫然、有懷疑、也有思考。

對于一個從小生長在深宮裡，被道德禮法等規則約束的女子而言，要她推翻那些上位者既定的概論，這并非一件容易的事。

可沈徽相信瑤琴能做到。沈徽目光迎上瑤琴的眼，鼓勵道：“瑤琴别怕，你隻需要将你知道的告訴我，剩下的，硯之哥哥自會去查證。”

瑤琴内心一番掙紮，終于重重點頭，說：“好，硯之哥哥，我都告訴你。”

瑤琴擦幹了眼淚，又平複了下心緒，緩緩開了口。

“太子哥哥出事那日，父皇曾在他身旁發現過一封絕筆信，信上具體寫的什麼我不太清楚，隻知道父皇看完以後情緒很激動，當場就昏過去了。”

“父皇因為太子哥哥的事傷心過度，一病不起，胡太醫說他是急血攻心，需要靜心調養一段時間。後來四叔來了，關着門不知道與父皇說了些什麼，出來後就帶着聖旨去太後那裡了……”

瑤琴壓低了聲音，“我聽母妃說，好像是跟先太子的事有關。”

“先太子？”沈徽思索了片刻，“是先帝的三皇子沈榛？這件事和他有什麼關系？”

瑤琴搖了搖頭：“這些我也不太清楚，我隻知道太子哥哥的信裡說，先太子病故是……是太後所為，目的是為了讓父皇登基，而太子哥哥他，就是因為得知了此事，所以才良心不安，想要以命替父皇贖罪。”

瑤琴抱着頭，有些沮喪地趴到床上，說：“硯之哥哥，你說這件事要是真的，父皇心裡該有多難受？太後和太子哥哥都是他最親近的人，他怎麼能接受得了呢？”

沈徽沒有接話，隻輕拍了兩下瑤琴的肩膀以示安慰。

根據瑤琴所說，季旻的絕筆信中提到，先太子沈榛病故是太後為了讓陛下登基而一手造成，姑且不論信裡所說的内容是真是假，這封信又是否出自季旻手筆，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季旻之死一定和先太子沈榛的事情脫不了關系。

可是，怎麼會是沈榛？

在沈徽的印象裡，對先太子的了解很少很少。宮裡人将這位先太子視為禁忌，諱莫如深，就連沈徽聽到這個名字的唯一來源也是自己的父親，昭王沈桓。

沈榛與沈桓同為先帝的靜妃所出，靜妃共育有二子，老大是三皇子沈榛，從出生起便得到昌德帝喜愛，從小品貌過人、文武雙全，十四歲便被立為太子，被昌德帝寄予厚望。老二是五皇子沈桓，從小也十分優秀，性格溫和穩重、不争不搶，但也是因為如此，沈桓大多時候都被親哥哥沈榛的光環掩蓋，兩人在一起時，昌德帝與靜妃先看見的永遠是沈榛，沈桓則顯得有些默默無聞，不那麼被注意。

昌德十五年，二十二歲的沈榛随先帝外出秋獵，回來便感染了風寒。起初大家以為隻是普通風寒，然而沈榛卧床數月，連着幾個太醫診治都未見好轉，最終于昌德十五年的十二月病故。就在沈榛病故當天，得知死訊的太子妃大悲之下動了胎氣，導緻胎兒未足月便早産，太子妃在生産的過程中突然大出血，最終生下死胎，血崩而亡。

原本的天之驕子一夜之間家破人亡，所有人都感歎先太子一家的不幸遭遇，所有人也都相信了先太子是死于風寒。即便是作為弟弟的沈桓也不例外。

昌德十八年，二皇子沈棟被立為太子，六年後，昌德帝病重，次年一月，沈棟登基，年号南靖。

到如今，沈榛已經去世整整二十年了，有關他的事，在前二十年裡諱莫如深，卻突然在二十年後的今天因為現太子之死被重新翻出，沈徽雖百思不得其解，但也肯定，這背後一定還有别的秘密。

沈徽的手指輕輕摩挲着白玉瓷杯，他沉吟了片刻，問道：“關于太子信中提到的事情，太後那裡怎麼說？”

“太後知道以後難得地發了很大的火，她說她從來沒有做過那樣的事，父皇怎麼能憑一封信就将先太子的死扣在她頭上。”瑤琴說着幽幽地歎了口氣，“不過現在說什麼也沒有用了，先前父皇下了令，說是事情未查清楚前不讓太後離開皇宮，如今四叔的人天天守在懿德宮前，哪裡都不讓太後去。”

“這不就是軟禁？”沈徽冷哼一聲，“陛下的谕令尚且隻說太後不能出宮，他倒是敢。”

“硯之哥哥。”瑤琴沉默了一會兒，“你離開京都太久了，現在的京都已經不是從前那樣了。”

沈徽也陷入了沉默。

瑤琴的話外之音他心裡很清楚，如今太子仙去，陛下卧病，朝堂上下幾乎都被晟王把控着，他沒有自己的勢力，想要在如今的京都城站穩、并查清季旻和先太子的事，一切都太難太難了。

可總有些事即便再難也要去做。

沈徽沉吟片刻，說:“瑤琴，請你想辦法帶我進宮，我要面見太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