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後很久之後烏依雅才知道,随行軍醫是周滿行軍途中結識的人,她和随行軍醫之間的差别,不過隻是時間先後的問題,
随行軍醫的出現撕開了遮在她眼前的布簾,從這時起她對人類的認知,特别是對周滿的認知以驚人的速度增長。
之後的很多年裡,周滿每隔一段時間便要外出遊曆,每每總會帶回各種各樣的美女。每一次都像是在提醒她,周滿是她的全世界,而她的重要性不過爾爾。
回憶到這裡,烏依雅喉嚨艱澀,眼眶發熱。
在那些又長又臭的歲月裡,她一個人在黑暗中,摸爬在一條蜿蜒曲折的狹道裡,狹道兩邊的牆壁布滿各種形狀的尖刺。
周滿沒出現之前,她習慣了黑暗,待在原地就不會受傷。周滿出現之後,感受過光的她不在甘于黑暗,但她每踏出一步,便會被不可預知的尖刺戳傷。
周滿的光芒耀眼,她的心髒滾燙,縱是被刺得遍體鱗傷,她仍然傻笑着跌跌撞撞往前奔跑。
她不難過于周滿與數量衆多的女人保持暧昧的關系,但她不知道怎麼做,隻知道作妖、大鬧,像小孩子撒潑一樣。
現在想來,當時真的幼稚得可笑。
後來事情變得難以控制,她的行為引起了房夫人和人大臣們的不滿。她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女,且長相一看便是異族,早不滿她久已。
于是他們趁着周滿再次外出遊曆之時欲趕走她,但她死豬不破滾水燙,而且聽不懂“人話”。無果,他們改變了策略,鼓動那些被帶回來的女人們出手趕她。
周滿隻交給她面對親人朋友不可拿起矛,卻沒有交給她如何拿起盾牌。
她們孤立她,用言語中傷她。
說周滿給她取名“烏椊茳”,其中:烏者黑色也;椊,木匠制作榫卯結構柱端的榫子;茳,野藻。所以,她不過是嵌在黑暗中的一株野藻。周滿頻繁外出遊曆不過是因為厭棄了她,希望占着偏殿不讓的她自行離開。
她們的話是鋒利的叉子,刺穿她的心髒還不夠,一并将她的心髒攪得血肉模糊,這對她的傷害絕對是緻命的。
試想,她生存在人類社會的勇氣全是因為周滿,可有一天她陡然發現,她從一開始就沒被周滿接納過
她想當面問個清楚,于是獨自離開王城前往西山境尋找周滿。
西山境位于沙漠中央,沿途植被稀少,荒無人煙,越往沙漠中央走,氣溫越高濕度越低。她雖然長出了兩條腿,但她依然是人魚,沙漠對她來說就是死亡禁區。
因沒有經驗,進沙漠時沒帶水,身體失水後,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夾雜着黃沙的空氣灼傷她的喉嚨,走到燈盡油枯的時候,她的身上已經控制不住地浮現大面積的鱗片,那是死亡的征兆。
以現在的眼光來看,那時候的她又蠢又可笑。
終于,她在瀕死之際走到了西山,彼時正值西山主母唯一的女兒過生辰,盥洗杯盞的嬸嬸見她倒在路邊可憐,給她喂了碗用過的水。
而周滿正與千金大小姐戲看歌舞,高談闊論。貴族宴會的奢華難以想象,金碧煌,香氣撲鼻。而低頭看看自己褴褛的行裝,露出腳趾頭的破鞋,她人生第一次感受到一種叫做自卑的情緒。
自卑過後,胸腔裡湧上來的是苦澀的絕望。
原來被尖刺戳傷後,滾燙的心髒雖然可以一直保持滾燙,但是血是會流幹的。
那一瞬間,她的眼角濕濕的。
她想她執着的問題不用問出口便有答案了。
她要回家,回到她的小島。
西山與蓬萊,一個極西一個極東,相隔數千裡。
沙漠裡水源稀少,盥洗的嬸嬸不敢私自給她灌水,她也不願讓之為難,自行灌了一大壺洗過杯盞的水後踏上返程。
别說,洗杯盞的水還帶有一絲瓊漿玉液的味道。
來時雖心有忐忑,但前方仍有一絲亮光,每每快要堅持不下去,總能被鼓舞到。但回時,眼前隻有一片黑暗。
回時雖然狀态差,但因為帶了水,所以即使廢了半條命還是成功走出了沙漠。
回了小島,她變出尾巴,一頭紮進海底的家,閉眼便開始休眠,任由時光治愈滿身的傷。
不知睡了多久,她被周滿的呼喚的弄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