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腦中快速回憶關于他的一切,父親當年從北地凱旋歸來身旁便跟着這個小子,但父親明明說他隻是自己已故部下的遺孤,之後也隻是将他放在了墨衣雲衛的嚴厲選拔中任由他自生自滅,他怎麼可能會是父親的兒子?
他這邊頭痛腦脹,被他扼住脖頸的人卻十分淡然。
棄冕仿佛早已習慣被他攥住衣領,盡管眼前之人此刻如何暴戾,他始終都沒流露出一絲畏懼。
他回視着對方失去理智近乎瘋狂的雙眸,探究般地想看明其中洶湧的所有思緒,可是怎麼去探去究,他都不可能明白他此時的絕望至極。他不用也不屑再去讀懂,他隻知道此刻自己暢快無比,從今往後他都不必再去體會任何一味苦了,他知道。
思及此處,他冷笑一聲,也如雲淩洲那般一字一頓,嗓音森然着開口。
“那便再重新自我介紹一遍吧。我名喚雲棄冕,雲北晝之子,雲意松之孫。”
此話說完,不顧雲淩洲失神驚愕,他冷臉一把拂開了他抓在自己前領的手,斂着眉眼輕撣整理好衣領,随後半阖的眸輕啟,接着坦然往下說。
“悟園卧房床頭上鎖的白鶴螺钿箱子,第三閣中書信的最後一封,便是證據。”
别人可能對此并不清楚,但親自整理雲意松遺物的杜嬷嬷卻知道他口中所說的箱子内确實鎖着老爺的書信。
聞言,她立馬親自取了鑰匙,從衆多遺物中将此箱子内的書信全部取了出來遞與雲淩洲。
那封信箋早已泛黃,紙張陳舊得格外柔軟,雲淩洲控制不住顫抖的雙手,極力放輕了手上的力道,将信紙慢慢展開來,其間的筆墨時隔經年依舊清晰可見,上面是他最為熟悉的字體,是他初學習字時臨摹了無數遍的字體。
這是父親寫給祖父的家書,前面都是尋常問安叙事,然而就在最後一頁卻白字黑字寫下了關于雲棄冕的出生。
讀到最後一句,父親懇請祖父能夠親自教導與他,雲淩洲再難自抑,頓時掩面無力地笑出了聲。
一旁的雲幼頤見他這個反應,心下一沉,立馬将他手中的信紙奪了過來,忍住劇烈昏眩的意識一字不漏地将信看完,随後也一臉不可置信,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腦袋,搖搖晃晃剛後退了一步便臉色煞白昏了過去。
一直注視着雲幼頤的景嵚見此景心口一滞,再也不顧任何人的阻攔閃現上前接住了下墜的雲幼頤,将她牢牢護在了懷裡。
扶曦三人臉色一變,也立刻沖上前去幫忙。
經過雲棄冕身側時,扶曦恨然望了他一眼,卻不料竟被他察覺。
他挑眉毫無顧忌冷然回視了她的注視,随後擡步登上了台階,立在了棺側對着蘇淮澤說。
“時辰不可誤,蓋棺出殡吧。”
被突然叫到的蘇淮澤此時才從驚訝中回過神來,聞言為難地看了一眼立于上首還在失神的雲淩洲,又擡頭确認了時辰,正心下千轉思慮着現下這狀況該如何處理,便聽身邊蘇信的聲音響起,狠狠推了他一把。
“愣着幹嘛,上去主持啊。”
他被這巨大的力道推得一踉跄,這時才注意到人群間的墨衣雲衛已拔刀皆森然注視着他的一舉一動。
他被驚出一頭冷汗,最終心下妥協,上前步回靈堂内,朗聲主持接下來的流程。
之後在墨衣雲衛的注視下,在場所有人皆識相得閉緊了自己的嘴,害怕他們手中無情的利刃,全部人低着頭不敢再多說一句話,默然為雲公送殡。
漫天的紙錢如飛雪,浩浩蕩蕩一行人從雲府出發,十裡長街上次聚集這麼多百姓還是為了迎雲淩洲歸鄉,此次卻是為了送雲公出殡。
雖都在肅殺的早冬,但前一次人群間洋溢的都是對忠臣的敬畏之情,此次人群間卻充斥着種種不堪入耳的流言蜚語。
原來短短時日内,人的境遇能有如此翻天覆地的變化,此間什麼是真,什麼是假,又有誰人在乎呢?
三人成虎,再空穴來風之語也成真。
人們猜疑議論聲此起彼伏,手捧雲公靈位走在隊伍最前方的雲棄冕神色自若,但在他之後垂着頭擡棺的雲淩洲卻再難泰然自持。所有的猜忌咒罵都隻向着他一人,人言可畏,人們輕飄飄的話語傳到他的耳中,便如同支支箭矢血淋淋紮進他的心裡。
他在心下立下重重毒誓,今日所遭受的所有屈辱,當真相大白那一日,他定當全數奉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