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呂途。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頂層燈光的緣故,照得他的面色看起來有些蒼白。明明也就比呂莫大了一點兒,眼睛下方卻似乎隐隐約約帶着點淤青,就像是......長期服用藥物後的痕迹。表面上看起來精心護理得當,實際内裡卻早已腐爛衰敗。
“探員,您好。”他扯着嘴角露出一點笑意,有些無奈地接着之前助理的話繼續往下:“沒辦法啊,醫院不比那些有聯邦政府背書的國有企業。沒有政府補貼,沒有資産重組,我們能動的空間很小。”
“醫院要生存,就必須盈利。而盈利的對象是誰?是包括樓下那些舉着橫幅抗議的人在内的病人。醫療本該是救死扶傷的事業。但現在,它更像一場零和遊戲。頂層的制度設計者把醫護和患者硬生生地推向了對立面。”
他頓了頓,有些嘲諷地繼續開口:“那些高高在上的政客幹的好事。”
王臻逸:“所以,你其實并不贊成聯邦目前的這個帶量采購政策?”
呂途并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雙刃劍吧,也不全是壞事,它确實能避免一些過度醫療,通過一些像打包定價的方式,來促進醫院控制成本,降低患者的就醫負擔。但同時,不可避免的,很多診療手段會被放棄。就比如腹腔鏡會被換成開刀......”
“什麼?”任長夏睜大了眼睛,“這和那個姓江的做的有什麼區别啊?為了賺錢,故意把微創手術給搞成大手術?!!”
“呃......我不太知道那位江眠教授做了些什麼?不過,按照現在的聯邦綠标政策,預算不夠的話,醫院隻能挑肥揀瘦。醫生會開始抗拒收治慢性病人,甚至還有一些重病患者。”
“更不要說現在又來了什麼投訴計入考核......換句話說,就是讓醫生閉嘴,精算師說話。這樣搞下去會有越來越多的醫生離開崗位的。”
“不瞞你說,我之前還在食堂聽到過他們半開玩笑的說辭,說要選出一個顔值高的轉行當網紅,然後帶着整個科室一起走,什麼造型師,生活助理......就連職務工作都已經給其他人安排好了。”
呂途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我每天都能接到不少醫生的抱怨,有時候不上非聯邦綠标貴價藥真的不行,醫生開超預算的藥還得被罰錢,連帶着整個科室一起連坐。就在剛剛,新生兒科的幾個醫生還在說,那幾個早産的孩子合并各種感染,隻能開一支非聯邦綠标貴價藥然後給幾個孩子勻着用,真的是沒辦法。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
任長夏有些憤懑:“如果連醫療都開始追求利益和指标,那大夥兒遲早都黑化完蛋。”
“那要不從明兒起你就開始付費上班吧,我想聯邦政府應該會很高興的。”王臻逸觑了她一眼。
呂途引着幾人,進入到辦公室内。
會客區和辦公區,一眼望過去,兩頭的陳設看起來都簡潔幹淨。另一側,巨大的三面落地窗,将城市華麗的夜景淨收眼底,同時又隔絕了外頭的喧嚣吵鬧。
透過玻璃窗往下望去,呂途的眼神晦暗不明:“很多人不懂這個,會把問題歸因到醫護人員頭上,又加劇了醫患糾紛。你去看看其他聯邦設立的醫院,要是沒有套遮羞布由上頭鎮壓捂嘴,示威的情況可比這兒要熱鬧的多。說實話,我也恨不得鬧的更大一些,那些人反對的其實不是醫院本身,而是現階段聯邦整個醫療體系的問題。
“嗯。”王臻逸嘴上附和着,唇角卻在他看不見的背後露出一抹冷笑。
不得不承認,呂途的演技确實不錯,憂國憂民的那副模樣,看起來,确實很像個高尚的理想主義者。
不過,話說回來,廉價的醫療用品出了事,醫院就推诿說是廠家的問題。廠家又找借口說是價格太低,不得不偷工減料。兩邊演把這一出雙簧苦情戲一演,最後死的都是病人。
聯邦綠色帶量采購的這個政策下,普通的聯邦公民以後想要免費醫療就隻能是保命的,并不是提高健康質量的,要想治好病還得靠自己财力。
而等到聯邦非綠标貴價藥退出聯邦所設立的醫院,然後,你們就可以打着服務于中高端群體的名号,将這一大部分患者吸引過來。
王臻逸卻并沒有急于捅破這一層窗戶紙,繼續問道:“自負盈虧?不過,正恺集團應該不缺錢吧,全面覆蓋了醫療行業,房地産行業,紡織服裝加工行業,教育行業......哦,對了,正恺不還是食品加工集團的大股東嗎?”
對方的表情明顯地僵了一下,但也僅在1秒内又立刻恢複了自然。
“正常的商業投資而已。要知道,在這個時代,集團不做多元化經營是無法生存的。”
王臻逸卻盯着他那雙試圖想要挪開的眼睛:“所以,正恺的生存之道就是,一端控制着食品,一端掌握着醫療産業。先讓人生病,再賺人治病的錢,是這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