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中,大學生放假回家的時間,榆城高鐵站的人是往常的三四倍,稍微走慢一些都會堵到後面的人。
程槐清拎着裝得滿滿當當的兩個行李箱往出口艱難挪動,累得滿頭是汗卻一刻也不敢停。
眼看快到出口,人流松了一些,準備停下來歇口氣,手機鈴卻響了。
她點了點耳機接通,許敏虹的聲音傳出來:“清清啊,到了沒有?”
程槐清的表情瞬間軟下來:“到了,媽媽。”
“那就好,那就好,”電話那頭明顯松了口氣,又囑咐道:“你爸爸他們去接你了,出站的時候注意看看啊。”
“好。”
程槐清挂了電話,怕老林在門口等太久身體扛不住,一口氣沒歇又拖着行李箱繼續往出口走。
離出口越近,人越擠。
她好不容易擠到前排,眼看就能出去,恍惚間一擡頭,卻瞥見出口處站着個熟悉的身影。
往前的腳步一頓,程槐清頓時被來往的人流撞得歪來歪去。
她突然覺得是不是車站的冷氣開太足,不然她的手怎麼會抖得快要抓不住行李箱的拉杆。
手機再一次響了,程槐清下意識點耳機接通。
“喂?”她的嗓子啞的不像話。
“程槐清,”熟悉的溫潤聲線,尾音帶一點笑,卻分外震耳,“幹嘛傻站着不出來。”
世界頓時被抽了真空,周圍一切都安靜下來,眼前變成輕輕飄蕩的畫面,逼着她對上許潤的視線。
男人正單手撐着身後的鐵欄杆和她打電話,一雙天然含情的桃花眼看了過來,嘴角勾起淺淺一抹笑,站在人群裡惹眼得像掉進沙礫的一顆紅寶石,閃閃發光。
程槐清的眼睛被那不存在的光刺了一下,蹙起眉尖收回視線,連同剛剛驟然生出的那一分慌亂也一并收回。
她冷着一張臉出了車站,老林不知從哪個角落跑上來,笑哈哈地接過她的行李箱,又見她臉色不好,下意識瞟了眼旁邊的許潤,跟程槐清解釋:“你哥哥正好回來,你媽就讓他開車來接你了。”
“知道了,”程槐清點點頭,側過身背對許潤,笑道:“回家吧,爸爸,我餓了。”
“诶,好。”聽到她餓了,老林趕緊領着她往停車場走。
看到停車場那輛嶄新的黑色奧迪S8,程槐清飛快皺了一下眉,卻沒說什麼,和老林一起把她那兩個黑黢黢的行李箱塞進了後備箱。
許潤抱着手站在一旁,全程沒有說話,除了開關車門和發動車,整個人都安靜得仿佛不存在。
“這次回來住幾天?”老林坐在副駕駛扭頭看她,笑嘻嘻的,眼角的每個褶皺都寫滿了喜悅。
程槐清把老林帶來的保鮮盒打開,往嘴裡塞了顆青提,含糊道:“不回去了。”
“不回去了?”老林一下坐起,神色慌張,“你在學校出什麼事了嗎?”
“我畢業了,”程槐清笑得有點無奈,解釋道:“導師知道我是榆城人,寫了封推薦信給C大,過幾天面試過的話,以後就能留在榆城了。”
老林不清楚程槐清畢沒畢業這事其實不奇怪,當年說讀的是本碩連讀六年,後來她的導師升了職稱,她這個大弟子也跟着飛升,讀了五年就成了他的博士生。
這幾年程槐清跟着他當牛做馬,寒暑假都沒時間回家,終于熬到第八年畢業,導師倒也沒有為難她,還給她介紹了工作。
“好事啊,”老林笑得眼睛都睜不開,趕緊拿起手機,“我給你媽打個電話,告訴她這個好消息。”
在老林興奮的通話聲裡,程槐清眼睛一轉,掃過前方的後視鏡,與駕駛座那道淡漠又晦暗不明的視線撞了個正着。
青提在口中炸開,冰涼的汁水順着舌根綿延至喉嚨,一路涼到胃裡,激起一陣輕微抽搐。
程槐清家住在一棟八十年代建的舊樓房,以前是第二人民醫院的房子,後來醫院搬了,周圍的商業圈也就散了,有點錢的人家早就搬走了,剩下的就隻有老林這樣的貧困戶。
時間在這裡好像無效,八年前程槐清走的時候是什麼樣,如今還是什麼樣。
掉牆皮的外牆,生鏽的水管,破了用紙殼和花布遮掩的窗戶,裂口子的台階……
一如程槐清記憶裡那樣。
老林和許潤一人提着一個行李箱往樓上走,程槐清慢吞吞地跟在後面。
老舊的樓道牆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小廣告,牛皮藓一樣層層疊疊,程槐清看得頭疼,隻好将視線放在前面那人微微躬着的後背上,心情更差了。
三樓的門開着,炖肉的香氣飄進樓道,程槐清收回紮在許潤後背的視線,低頭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
雖然有不想看見的人,但在程槐清的無視和許潤沉默的默契配合下,一頓飯倒是吃得和和氣氣。
為了不看許潤在客廳和老林他們上演虛情假意的溫情時刻,程槐清主動進廚房洗碗。
等她磨磨蹭蹭洗好出來,有心髒病的老林已經回房間睡覺了,隻有許敏虹還坐在沙發上和許潤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看到許潤不僅沒走還換了身白色居家服,程槐清眼皮跳了一下,覺得晦氣。
許敏虹見她出來,趕緊親親熱熱地招呼她坐到身邊的空沙發上。
程槐清沒辦法,隻得老實走過去坐下。
剛一坐下,就聽許母神秘兮兮地對她說:“你哥要結婚了。”
程槐清的太陽穴跳了一下,胃裡突然反酸到想吐。
“是嗎?”她起身倒水喝,試圖壓制舌根泛上來的苦味,“恭喜啊。”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