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森剛下車,許潤就接到了林江山的電話,有個緊急會議要他參加。
兩點整,許潤打開家門,匆匆走進書房打開電腦。
線上會議早已開始,他姗姗來遲,視頻裡的衆人卻沒有半點責備,反倒笑盈盈地跟他打招呼。
看到屏幕上林江山的臉,許潤的眼神閃過一絲不快,但隻一瞬間,他便眉眼舒展,嘴角浮起笑意:“不好意思各位,我來遲了。”
“沒事沒事。”何勝齊極其喜歡這個頭腦精明的年輕人,笑道:“一看到小潤啊,我心裡都踏實不少。”
林江山先一步接話:“老何你過譽了,這小子哪有那麼厲害。”
從前他對何勝齊的稱呼都是“何先生”或者“何董”,自從有了許潤和何佳嘉這層關系後,就開始叫他老何。
他每叫一次老何,都像是在提醒他們之間的姻親關系,何勝齊喜歡許潤,倒是不在意,也沒有糾正什麼。
但許潤很讨厭。
他下意識眯了一下眼睛,臉上仍然帶笑,話鋒一轉,詢問起會議内容。
這次緊急會議主要是因為突然加高的關稅,何家的貨輪不能進港,隻能暫時在海上飄着,何勝齊和林江山因為這件事聚在一起商量了一整晚,也沒能想出解決辦法,想問問他的意思。
“既然整件運不進去,那就拆散運進去好了。”許潤聽完,提出了自己的意見,“拆成零部件過海關,到地方再重新組裝。”
“對對對,整件在關稅名單上,但零部件不在名單上,無非落地多一筆組裝費。”何勝齊一拍腦袋,滿眼欣賞:“年輕人腦子是轉得快,昨天這個關稅法案一下來,我和你爸都不知道怎麼辦了,還是你有辦法。”
但辦法提出了,各個環節怎麼落地又要重新計劃,整個會開完,已經是晚上七點半。
方案是許潤提出的,每個環節怎麼實施,他全程參與讨論,忙得水都沒能喝上一口。
好不容易熬到會議結束,許潤緩緩吐出一口氣,隻覺得房間裡異常悶熱,起身開窗透氣。
下雨了。
夏末初秋的雨,來得洶湧,天陰沉沉的,雨點帶着殺氣,落在灰黑色的地上,濺起白花花一片水霧。
他放在書桌上的手機閃了一下,統共三條未讀消息,一條是助理剛剛發來的會議内容記錄,兩條一小時前的群消息。
程槐清:【@許敏虹媽,我有事暫時不回家,買了點日用品送到黃阿姨家,要麻煩你和爸帶回去。】
許敏虹:【OK\】
許潤的手指停留在那個橙紅的頭像上,猶豫幾秒,還是點了進去。
程槐清的頭像是一隻白色的小貓在夕陽裡遙望大海的背影。
他不受控地點進她的朋友圈。
他們不是好友,他看不見程槐清的動态,隻能看到她朋友圈的背景封面,一棵枝葉茂盛的樹。
下拉放大後,許潤才發現,那是緊密相連的兩棵樹,它們粗壯的根莖緊緊糾纏盤錯在一起,不分彼此,像是一體。
他沒有對一張無意義的圖片做閱讀理解的習慣,更不會去過度解讀。
但此刻,看着那張圖片,他有些出神。
風裹挾着水汽和草木的腥氣撲在他臉上,吹進室内,空氣變得黏糊糊。
書房門外傳來一陣響動,似乎有人開門。
他的思緒回攏,猜到來人是何佳嘉,便伸手拉上飄雨的窗戶,拿上放在書架的文件資料準備離開。
打開房門,許潤的動作卻猛然頓住。
門口站着兩個人,他一擡頭便對上了一雙平靜無波的漂亮眼睛。
他沒想過會在這裡看見程槐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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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回來了?”何佳嘉看着突然回家的許潤,愣了一瞬。
昨天林江山打電話給她說一個人住酒店不安全也不方便,要她去許潤家住。
許潤那樣的人,有潔癖,邊界感又強得要命,何佳嘉一直覺得,他和有領地意識的動物是一樣的,要住進他家簡直是白日做夢。
但意外的,許潤對此居然沒有異議,隻是自己搬了出去。
她理所當然地以為,暫住的這段時間,他不可能再回來,所以昨晚就帶了男模回來,玩得太晚忘了收拾。
許潤家是個兩百平出頭的平層,當初考慮到要接老林他們過來住,所以買得大了點,但他們不過來住,他自己一個人,東西不多,又是灰白黑的簡約裝修,客廳本來就大,顯得更加空曠。
但客廳現在看起來不僅不空曠,甚至有點擁擠淩亂,沙發的抱枕散落一地,處處都是空酒瓶,衛生紙,白色的地毯還被酒水染紅了一塊……
“不好意思,地毯我會送洗的。”何佳嘉看着那塊酒漬,表情抱歉。
許潤僵直的視線被她的話引導,順着看過去,看到地毯上那塊刺眼難看的酒漬,皺起眉頭,“沒事,扔了吧。”
何佳嘉料想到他會是這個反應,轉移話題,笑道:“我和清清買了酒回來,你要和我們一起嗎?”
“不了。”許潤瞥了眼程槐清手裡那滿滿一袋啤酒,扯平嘴角,轉身走進書房,“我還有别的事要忙。”
何佳嘉看着那扇緊閉的門,“咦”了一聲,“怎麼回去了?我看他拿着文件袋,還以為他要走了。”
“不知道。”程槐清搖頭,放下手裡的購物袋,彎腰換鞋。
從何佳嘉的車偏離酒店的方向,開車進【金水灣】開始,她就已經猜到她住在許潤家。
那時候,她胃裡就已經感到一陣翻湧。
可未婚妻住在未婚夫家,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她的反胃實在是來得沒有理由。
程槐清也不是那種喜歡給自己找不快的人,照平時遇到這種情況,她多半會馬上離開。
此時出現在這,實在連她自己也想不明白是為什麼。
進屋後她和何佳嘉收拾屋子,把那些空酒瓶用垃圾袋打包,又把抱枕和毛毯全部歸位,這才坐到茶幾前,把啤酒和下酒菜拿出來。
她和何佳嘉聊的話題無非是些日常瑣碎,還有她的家庭情況。
“清清我聽阿姨說,你有快十年沒回家了?”
程槐清點點頭。
“是上了大學就沒回過家嗎?”
程槐清捏着啤酒罐,想了想,回道:“是讀高二就沒回過家。”
“那你和林叔叔他們也是快十年沒見面了?”何佳嘉訝異。
“不是的。”程槐清笑笑:“他們會來我讀書的城市看我,今年五一我也是和他們一起過的。”
“那你那個男朋友……”何佳嘉滿臉八卦,“是什麼時候分手的。”
許潤開門接水,剛剛好聽到這一句。
“兩個月前。”程槐清掃了眼不遠處的許潤,語氣淡然,就像是在說一件平凡的小事:“六月二号。”
六月二号,程槐清的生日。
“記這麼清楚,你是不是還忘不掉他?”
“還好。”
确實是還好,想起前男友,程槐清沒什麼悲喜,連他們之間發生過的事,她都記憶模糊。
程槐清聲音不大,但還是讓許潤在接熱水時,不小心走了神。
熱水從杯口溢出,燙在他食指的關節上,蒼白的皮膚瞬間通紅,他沒有吭聲,也沒有處理。
回到房間,他坐在書桌前沉默地望着已經熄滅的電腦屏幕,忽然非常想抽煙。
他忘記自己已經戒煙,手探進口袋隻觸到一截柔軟的布繩,布繩上系着個冰涼的金屬吊墜。
想抽煙的念頭在這一刻消散,鬼使神差的,許潤掏出那截布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