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珩問:“萬一您看錯了,我的根骨實則是一根爛木頭,怎麼教也教不會,您會把我逐出師門嗎?”
裴玑一頭霧水,上下打量了她幾圈,笃定道:“不可能,你與韫山一樣是極品天靈根,什麼屬性我還不清楚,但你習刀一定事半功倍——而且你這麼聰明,不會學不會的。”
陸珩被誇得渾身舒爽,松了口氣。
于是她說:“好,我願意。”
她跪下來,從早已經将茶斟好的明韫山手中接過茶杯,高高舉過頭頂,垂首道:
“師尊在上,請受弟子一拜。”
裴玑接過她手中的茶一飲而盡,一手撫上她的發頂,垂下眼,道:“好孩子。”
他的手心幹燥溫熱,輕輕地放在陸珩的發頂。
她聽見裴玑道:“既入道門,當守道心,勤修不辍,方得真道。望你日後精修道法,傳承道統,光大我門,行無愧于人,止無愧于心*。”
某種溫熱的力量從頭頂流向陸珩的四肢,裴玑的話語和力量無形,但她感受到連結正在逐漸形成。它先纏繞在她與裴玑之間,又與明韫山勾連,最終在裴玑的話音落下時再次趨于虛無。
裴玑收回手,陸珩沉靜地繼續跪着,聽見他又道:“如今既然你已經重活一世,入我門中,便不再是凡人了。同塵派中人,入門後便由師尊賜字。”
陸珩豎起了耳朵。
“石韫玉而山晖,水懷珠而川媚。*你大師兄是同塵派的開山大弟子,名琢,賜字韫山。”裴玑鄭重道,“而你是同塵派這一輩的二弟子。古人有雲,珠玉在前,故今賜陸珩字懷川。望爾包舉宇内、有如大川,縱遇頑石、靜水流深。”
白衣青年面容俊秀,在燭光中恍若仙人。陸珩擡起頭,近乎虔誠地聆聽着。
裴玑緩聲道:“那麼從今日起,陸懷川,你就是同塵派的二弟子了。”
陸懷川鄭重地叩首,應道:“是。”
裴玑心疼她,立即扶她:“快些起來,地上涼。”
陸懷川從地上爬起來,轉頭就問明韫山:“你是不是在一開始見到我的時候就懷疑我了?”
陸懷川解決了自己身份的問題,原本緊繃的心情都放松了。
明韫山點點頭:“你認出師尊刀上的字時,我就覺得很奇怪了。我之前遠遠地見過‘你’一面,你分明還沒有開蒙,又怎麼會認得出爰書?”
陸懷川無言片刻:“史書不是說權貴子弟‘幼慧’,‘七歲封侯’*麼?”
明韫山緩聲說:“這倒還在其次,但你所說的‘和光同塵’,在這個世界并不是什麼有名的典故。我們所知的《道德經》,是失傳了的道祖箴言。”
陸懷川本以為問題出在自己認字上,誰知是《道德經》露的馬腳:“失傳了?”
裴玑插嘴:“是啊,我剛知曉韫山是異世魂魄、還會背《道德經》的時候,都已把紙筆備好了。誰知道他隻會背幾句所謂的‘名句’,虧他還是什麼……呃,古代文學小生?”
明韫山毫無誠意:“抱歉。”
陸懷川:“……是研究生,師尊。”
“我是跨考的。”明韫山望向陸懷川,笑道,“本科英專公爵,碩士是漢皇——學的古代文學,研究方向是隋唐五代,來之前是研二,二十五周歲,死因是車禍。”
陸懷川面無表情:“二十二周歲,幼師,大四,剛考完研,走在路上被人砍死了。”
她神情鎮定,說出來的話卻言簡意赅到令人發指,明韫山聽見“砍死”兩個字,差點被茶水嗆到。
裴玑倒适應良好:“所以你與韫山一樣,都是從另外一個世界來的嗎?”
陸懷川颔首:“對。我這具身體是定國公府的小姐麼?她也姓陸嗎?”
“她姓陸,名珩。”明韫山摸出手帕抹了嘴,接話道,“我的身體姓明,名琢,與我原來的名字一樣。”
轉世?平行世界?
陸懷川驚異地瞪大眼睛,她思索片刻,在心底畫下一個大大的問号。她如今沒有足夠的信息能夠分析出答案,于是又問:“為什麼師尊會在那時來救我?”
“‘你’的父親定國公,是梁朝的一品大将軍,姓陸名益言,手握三十萬順安軍,上月從南疆平定魔禍歸來。”明韫山正色道,攏起了衣袖,“他與恭親王關系匪淺,昨日師尊與我自江北遊曆歸京,恭親王得知定國公府大火後,請師尊來定國公府中看一看可還有活口,于是救下了你。”
陸懷川若有所思地一點頭,想了想,又抛出一個問題:“為什麼這裡又有修士又有朝……”
裴玑打斷了她:“恭親王來了。”
明韫山立即迅速道:“師妹,恭親王知曉我不是明琢。”
這句話繞得像病句,但陸懷川立刻明白了,當即驚異地瞪大了眼睛。
她望向師尊和師兄,但裴玑與明韫山都已止住了話音,她也隻能斂下神色。此時門口果然有人通傳:“王爺到——”
沒多久,門内走進來一名青年男子。他身着绛色圓領袍,明韫山與他長得有五六分相似,但恭親王看起來更加威嚴。陸懷川自下而上看他的臉,隻覺得脖子發酸,于是隻好低下頭。
明韫山起身,躬身道:“殿下。”
裴玑也道:“王爺。”他是方外之人,不行禮。
陸懷川想起明韫山方才說的話,便隻在桌邊坐着,看着恭親王走進來。
恭親王的目光始終停留在她身上,他看似平靜,腳步卻邁得很急,人還沒走到近前,就叫她:“小珩?”
陸懷川按下心中的愧疚,問:“你是誰?”
恭親王的臉色瞬間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