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況剛剛她還有幾分急智,現在想想,她都覺得自己厲害:“明韫山,我用師尊給我的那把匕首給那隻魔來了一刀,你如何評價這一刀?”
明韫山低頭瞥了她一眼,哭笑不得地發現她臉上滿是興奮之色。他無奈地又将傘往她那邊斜了一些:“厲害。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以凡人之身傷化神魔族,說出去恐怕都沒人信。”
他誇人也誇得文绉绉的,但勝在熨帖。陸懷川滿意地點點頭,忽然注意到遠處升騰而起的一道極盛的光:“那是什麼?”
明韫山還沒來得及回答,裴玑就從鱗次栉比的宮殿間直沖而出。
青年一身白袍,手執長刀,靈力疾速向刀刃處聚集而去。遠遠望去,他是昏沉烏雲下的唯一一點亮色。
陸懷川瞪大了眼。
那隻魔大約已化作了醜陋的原形,在一片金色的琉璃瓦上,它黑色的身形十分顯眼。幾個修士正追着它殺,各色靈光不絕,而裴玑手中的刀卻比一切事物都更亮、更耀眼。
“懷川,看好了。”裴玑的聲音清風似的送到了陸懷川的耳邊,“這一刀的名字,叫作——”
“斬河。”
忘慈刀自半空中直削而下,漫布在天地間的水靈氣盡數湧到這一刀之中,霎那間,天地變色,唯有耀眼的刀光傾瀉而下。魔慌不擇路地向後奔逃,滔天的魔氣倏忽而起,卻在這如江河奔湧的一刀中全部化為烏有。
陸懷川明明隻是在一旁看着,卻仍然感受到了其中厚重的刀意。
詩仙曾說“抽刀斷水水更流”,但如若有夠快夠沉的刀,即便是大江大河亦要斷流這一瞬。
她仰起頭,原本綿綿不斷的雨絲已徹底停了,奪目光芒散去後,那隻魔的身體被分成左右兩半,散落在了保和殿的屋檐之上。層疊的烏雲中曳下一線光,落在紫禁城的中軸線上。
這就是方才裴玑一刀劈開的天。
陸懷川忽然福至心靈,她的五感變得格外敏銳起來。
椋鳥振翅,風鈴嗡響;遠處的師尊手握忘慈刀,他将魔血當空甩淨後,還刀入鞘;雨後潮濕的泥土氣息正蒸騰而上,明韫山身上淺淡的熏香隐約缭繞。
暫時抽空了的水靈氣正在緩慢回到宮阙之上,逐漸環繞到她的身邊。
雲層被裴玑打散了,陸懷川的鬓發被微風拂動。
她跟随自己的直覺,輕輕地阖上了眼睛。
明韫山若有所覺,他低頭一看,立即掐訣給裴玑發了一道靈息。
裴玑從遠處趕了過來:“韫山,怎麼了?”
他一眼便看見閉上眼睛、盤腿而坐的陸懷川,當即又驚又喜道:“懷川入道了?你看清是因為什麼入道的了嗎?”
“是。”明韫山收了傘,用手帕擦幹淨上面的水,放回到自己的儲物袋裡,擡頭道,“她是因景明刀入道的。”
裴玑狠狠一怔。他甚至打了個磕巴:“什……是因為方才的‘斬河’嗎?因為我的那一刀?”
明韫山颔首。
裴玑拊掌大笑道:“懷川果然是天生的刀修!”
白衣青年一刀斬殺化神魔族,卻依然衣襟不亂,氣息平穩。他伸手為陸懷川布下聚靈陣,又小心地将她的手擺成抱元守一的姿勢。
他的身後跟着一名修士,他緊趕慢趕地跟上裴玑,見他終于有了空,當下兩眼放光道:“前輩!前輩修的是景明刀嗎?我聽說景明刀溝通天機地竅,出刀時風雲變色,方才那一刀是‘斬河’嗎?前輩可否指點晚輩一二?”
裴玑一揮手,為陸懷川設下一個隔音陣,回頭笑眯眯道:“哦,你是?”
那修士铿锵有力道:“晚輩四季劍派許長老座下大弟子賀連,修為元嬰中期,今年一百十一歲,金木雙靈根,修四季劍法!”
明韫山轉開了目光。
裴玑又笑眯眯道:“哦,那我是?”
那個叫賀連的青年茫然地看了一眼裴玑,又看了一眼明韫山,似乎是想從他們的臉上得到答案。可惜沒人理他,他隻能諾諾道:“還未請教前輩姓名……”
“連我姓甚名誰都不清楚啊?”裴玑和風細雨地,笑得格外人畜無害,“那你還來問我問題?”
明韫山慘不忍睹地閉上了眼睛。
賀連張口結舌地頓在原地,結結巴巴道:“我、前輩,在下失禮了——”
“好了,逗你玩的。”裴玑如是說,拍了拍賀連的肩膀,正色道,“修煉一道上,我實在給不了你建議。我是三靈根,天資又驽鈍,如今能入化神境……也不過是僥幸罷了。”
他身上似乎帶着某種令人平靜下來的特質,引得賀連逐漸冷靜下來,“但是景明刀,惟有勤學苦練,方能領會其中真道。”
“以往景明刀十三式之所以能夠風靡東洲,是因為它易學。”裴玑緩緩道,手指輕輕撫過忘慈刀的刀柄,“但大多修士學十三式,隻能夠形似而不神似,是因為他們的刀中沒有‘神’。刀風劍氣皆于磨煉中來,因此莫要心急,慢慢來吧。”
賀連顯然還是很茫然。可他見裴玑不欲再多說,隻能拱手道:“原來如此,多謝前輩指教!”
他留下這樣一句話,轉瞬間就沒了影子,來如風去也如風。
明韫山輕聲說:“您這樣說,不怕他傳出去有景明刀在北洲嗎?”
裴玑負手垂眼,歎了一口氣。他側目望向陸懷川,道:“我能躲一百年,卻躲不了一輩子。懷川日後是一定走刀修這條路的,若她師承無名,又如何能在修真大會上服衆?”
空中的雲已然散開,陽光落在濕漉漉的瓦上,映出一片眩目光斑。明韫山沉默片刻,将話咽回到了肚子裡。
若被人知曉當下還有化神期的景明刀在外,恐怕日後他們都不得安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