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界第一宗,久負盛名,魔界之亂,他們不能不盡力施為。
修士命數悠長,隻要修為深厚,活數百年根本不是問題。然而那一次踏入西洲,許多隻有一兩百歲的精銳弟子全都死了。
長老和掌門勉力相護,也沒能在魔尊暴虐的攻勢下護住他們。
陸懷川望着師尊握着佩刀的、微微顫抖的手,問他:“您曾是和光門中的弟子嗎?”
裴玑的嘴唇動了動:“是。”
裴玑話音平靜,但陸懷川卻聽到他的憤憤不平,他的難過與壓抑。如果不是親身經曆,又怎麼會難過和憤怒呢?
“懷川,師尊必須要和你說清楚一件事。”裴玑承認後,話音一轉,望向陸懷川。
他俊秀的面龐在夜色中顯得緊張又有些無措,陸懷川心中一凜,坐直身體:“您說。”
裴玑說:“你已經猜到我曾是和光門中弟子,但我方才說過,和光門中的精銳弟子早已經在剿滅魔尊的一百年前便犧牲光了。”
百年前的和光門風頭無兩,它占據四洲第一宗的名頭逾萬年,并不是浪得虛名。
景明刀法從最簡單的劈、砍、刺起,一共十三式。和光門的弟子,憑借景明刀法在東洲聲名大噪——不論是在六十年一次的修真大會中、還是在混亂的戰場上,景明刀都能夠大放異彩。
那時的東洲,幾乎所有的散修都用刀。
踏山河海,披風花雪;過雲霧雨,終見日月,辟洪荒,點靈犀。
景明十三式,刀法一如其名:至大至剛、氣勢浩然,沛然莫之能禦;又潤物無聲、無處不在,默然無遠弗屆。
僅看裴玑坐在屋檐肩背挺直、鴉發白衣,便能一窺那時和光門内門弟子的風采。
癸亥紀71年,魔族中的魔尊出世。魔尊在魔族中實力最為強悍,堪比修士中的道祖。
即便是魔尊,在出世時也隻不過是一個普通魔。
于是魔尊出世時無人知曉,過了将近千年,西洲的魔開始在東洲、南洲肆意濫殺,甚至到北洲的人間作亂,東洲的修士才發現,事情早已超出了他們的控制。
而和光門作為東洲第一宗,自然不能袖手旁觀,便與其他門派商議組建修士隊伍出征西洲。
裴玑道:“其實當年出征前,和光門中善于蔔算的長老便獲知和光門或有大難。師尊知曉後,當即召集長老及内門弟子議事——我的師尊,你們的師祖,便是那時和光門的掌門。那名善于蔔算的長老抓着算籌蔔了三卦,一問此戰吉兇,二問和光一脈是否有一線生機,三問生機在何處。”
陸懷川仿佛見到許多身着白衣的弟子圍着那名長老,上首坐着她平和又威嚴的師祖。和光門的弟子靜聆蔔辭,心中既有赴死的決心,又抱着隐約的希望。
裴玑一字一句道:“蔔辭曰:大兇;有;玉。”
這四個字,大約刻在他心底許久,每一個字落下,都沉沉地砸在腳下萬家燈火中。
此戰吉兇?大兇。
和光一脈是否有一線生機?有。
生機在何處?玉。
陸懷川被這蔔辭壓得喘不過氣來。她望着臉色難看的師尊,隐約意識到了什麼——所以同塵派這一輩的弟子名字從玉,是因為這個蔔辭?
裴玑牽動唇角,笑了一聲:“門中那時尚且不知這個玉字落在何處,隻以為是什麼法器,那時整個和光門把用玉做的法器、玉佩都帶上了。後來——”
癸亥紀1171年,西洲之役。
揮刀,斬下。魔血腥臭,糊着修士們的眼睛和臉,他們連抹一把的時間都沒有,後背始終萦繞着身處危機的寒意。
一開始的幾日,裴玑遇到倒在地上的修士,常常忙不疊地去救。然而等他脫身一摸脈搏,便常常發現那人已經死了。于是裴玑便越加心痛,揮刀時便越憤恨。
然而到後來,他連蹲下身看一看腳邊人的勇氣都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麻木和絕望——或許下一刻,他也會成為地上屍體中的一員。
他與同門師弟戰至精疲力竭。兩個人都已經提不起刀了,混戰中,一名魔君向他們攻來。
那名善于蔔算的長老替他們擋下緻命一擊,讓他們快逃。他們方被長老急切驚惶的神情吓了一跳,便聽得他說:“和光一脈不能斷。此處有我,你們快走!”
魔宮中戰況混亂,裴玑象征性地跑了兩步,終于從麻木中醒了過來。
他又拔出刀想要再戰,但那名與他一起的師弟突然停了下來。他将裴玑拉到魔宮的一個角落,師弟擅符,裴玑從未防備過同門,一時不察,被貼了一張最低級的定身符。
裴玑心下一寒:“澄心,你要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