薜荔随着陸懷川回到親王府,先去了管事嬷嬷處報備。
此時正是午飯點,陸懷川一路走進房裡,裴玑在她身後不敢置信地念叨:“那掌櫃居然說懷川歹毒?他瘋了吧?懷川這樣小,他居然說她歹毒?”
明韫山跟進來道:“師尊别生氣了。今日此事一出,往後他們家肯定沒生意了,那東家說不準還要解雇他,這樣想一想,是不是解氣些了?”
他一邊說,一邊把剛剛回來路上買來的小玩意放到桌上。
陸懷川抓起一塊用來刻章的石頭,對着光端詳片刻:“我真是第一次遇見這種事。薜荔還對我說她爹娘對她好,哪有好爹娘給自己的女兒取名作來娣,給兒子取名叫光祖的?”
她冷笑兩聲:“等過兩天,薜荔的爹娘一定來王府找薜荔,讓她來求你。你們信不信?”
明韫山便道:“要我吩咐門房攔下消息麼?”
裴玑望着陸懷川,小姑娘顯然見過這樣的事,因此并不感到震驚,對此事中那些人的态度隻餘嗤之以鼻的冷然。
裴玑自幼在東洲修煉,東洲的女子與男子一樣,隻要有根骨,無論優劣,意志堅韌便能踏上修仙路。他見過許多女子靠自己将修為提升上去,勇敢、堅定比之男子更甚。
裴玑一向是知道有些男子看不起女子的。但奇怪的是,他們既看不起女子,又想要得到女子,得不到女子,便惱羞成怒,四處貶低那女子,以證明是自己不要她們,而不是她們不願搭理他。
裴玑有時能救便救一把,有時他便想,這男子究竟是自傲過頭了,還是太自卑了?
若說他們自傲,他們靠貶低他人擡高自己,這不是自卑麼?可若說他們自卑,他們又憑什麼相信這世上的女子都該喜歡他們?
裴玑想不通。這樣的人,在東洲也有不少,但東洲的女子有靈力傍身,自然能叫他們噤若寒蟬。
陸懷川道:“先等等。等薜荔來了,我問她幾句話,再做定奪。”
說是這樣說,但他們坐在一起吃了午飯,一直等到晚上,恭親王又來請明韫山時,薜荔還沒來。
明韫山道:“他一定是知道了。”
陸懷川道:“你如實說就好。不過他不一定能理解我為薜荔這樣生氣的理由,算了,你看着說吧。”
明韫山颔首,邁出去,跟着那小厮往恭親王的書房去了。他走到書房時還聽見恭親王在對下屬吩咐些什麼,小厮敲敲門,裡面的說話聲便停了。
恭親王道:“進來。”
明韫山走進去,見到恭親王正背着手立在桌後,淡淡道:“來了?早上出門發生了什麼事?”
他明明一定已經聽暗衛說過了事情經過,卻還是要問他。
明韫山措辭一番,盡量客觀地把事情說清楚了。恭親王垂着眼,在他說完之後,問了一句:“沒出什麼事吧?”
“沒有。”明韫山道,“師妹口齒伶俐,街道司巡邏的人來得又快,沒鬧大。”
恭親王問:“那兩人押到何處去了?”
明韫山垂眼:“大約是大理寺吧。來的人是定國公舊部,見師妹在,應當會多注意些。”
恭親王淡淡地應了一聲,道:“把他們關幾天,吃些苦頭再放了便是。這點權我還是有的,莫要想太多。”
明韫山可有可無地應了一聲。
“聽姝娘說,你們明日便要下江南?”恭親王踱到窗邊,“江南出什麼事了?”
明韫山道:“江南有魔,扶契閣的修士應對不力,因此師叔傳訊,要師尊前去相助。”
“明日便走,何時到封地?”恭親王問。
恭親王的封号是“恭”,皇帝——如今是先帝,當初登基時,将他的封地定在江南。兄友弟恭,先帝将他封在富庶之地,其實也是心懷愛護之心的。
可惜皇權愈重,人心不再,天家的真心真情不過幾分,當初封于江南時的情義很快便被朝堂之上的猜忌消耗光了。
“師妹入道不久,還不能夠禦刀,大約三日後吧。”明韫山沉默片刻,還是開口道,“殿下,此去江南,可否借别院一住?”
明韫山很少向恭親王提要求。在拜裴玑為師以後,他便時常住在東洲,逢年過節時才回來一趟,此次也是因為中秋将至,這才回王府小住。
恭親王一怔,立即道:“自然。你是王府二公子,待登基後,我會封你為親王,封地便在江南。别院将來也是你的,我稍後便與王渠說明此事,明日出發前将文書和印信給你。”
明韫山便微微低頭,行了一禮:“多謝殿下。”
恭親王似有動容。他深深地看了明韫山一眼,颔首道:“無事便退下吧。”
明韫山得到未來皇帝的允諾,往後北洲的權勢已然有他的一杯羹,但他仍然神色淡淡。男孩應了一聲之後,果真退下了。
陸懷川坐在桌前,正聽師尊給她講景明刀的修煉心法,忽聽明韫山推門進來了。她轉過頭,問他:“如何?”
“恭親王沒說什麼。”明韫山跨進來,坐到桌邊道,“那兩人關在大理寺,先關個十幾日再說。”
陸懷川:“别院呢?”
裴玑失笑:“懷川你呀……”
“别院能住。”明韫山無奈地看了陸懷川一眼,“往後我封在江南,别院也在我手裡。想什麼時候來住,便什麼時候來住。”
陸懷川聽明白了,擡眼看他:“他要封你做親王?”
明韫山一點頭。“封在江南。”
“我說真的。”陸懷川肅正了神色,對他說,“之前恭親王對你做了什麼事?你心裡有數嗎?”
她知道恭親王那是什麼性子。連她都能被扔去宮中做誘餌,那明韫山當初在裴玑還沒來撈他的時候,大約吃了不少苦頭。
明韫山溫和地笑:“沒有什麼,我都查過了。”
陸懷川還想再問,一名丫鬟卻急匆匆地過來行禮道:“二公子,陸小姐,薜荔的爹娘在門房那邊鬧起來了。”
明韫山道:“帶我去。”
陸懷川霍地站起身,裴玑低聲說了句“慢些”,師徒三人很快便趕到了門房。
他們遠遠地邊聽見一名中年男子怒斥的聲音:“……把弟弟送進獄裡,老子就是這麼教你做人的!”
一名中年女子哭道:“兒啊,來娣啊,算娘求你,娘聽說光祖在獄裡受盡折磨,那獄卒真真不是人啊,求求你去和二公子說,讓他放了光祖吧,啊?”
陸懷川快走幾步,拉住明韫山的袖子。明韫山停下腳步,疑惑地低頭看她。她搖了搖頭,示意明韫山聽。
“爹,娘。”薜荔的聲音帶着哭腔,但仍然條理清晰,“趙光祖會被人帶走,是因為他與那李進來糾纏我,要将我帶回他家。我早說過我不願意,那李進便要強行帶走我。若不是被小姐和二公子看見,我早就被李進帶回去了。帶回他家裡,誰知道他要做什麼?”
陸懷川沒有與薜荔說她弟弟是什麼打算,但薜荔已經猜得八九不離十了。
明韫山低頭問陸懷川:“你在等什麼?”
陸懷川沉靜道:“此時制止,是不能讓她看清她的父母的。”
那中年男子怒道:“這又關光祖什麼事!李進哪裡不好,你也十七了,女子及笄便可婚嫁,你是打算不嫁人了嗎!”
薜荔也提高聲音:“若我的夫婿如那李進一般,我甯肯不嫁!”
她剛說完,陸懷川就聽見“啪”的一聲脆響。
靜寂片刻,她聽見薜荔不可置信道:“娘……”
“不要喊我娘!”那女子怒不可遏道,“女子嫁人是天經地義,你不願嫁,那你就不是我的女兒!”
陸懷川閉上眼。
薜荔不說話了。
那女子說完,又哭道:“來娣啊,娘打疼你了?剛剛是娘不好,娘是太擔心弟弟了。你是最喜歡弟弟的啊,從小照顧他管教他,給他縫衣服,你是他姐姐呀!娘知道你不是故意的。聽娘的,去和二公子好好說說,讓光祖出來吧?”
中年男子道:“你和她說這麼多做什麼?老子打一頓就好了!”
裴玑皺着眉上前幾步,薜荔突然笑了。
陸懷川小步跑上前趴到門邊上,明韫山疊在她頭頂,裴玑亦偷偷往外看。
薜荔忍俊不禁,一側臉頰有幾道紅紅的指印,眼淚還在往下掉。她用袖口抹了把臉,輕聲道:“娘,你知不知道趙光祖博戲啊?”
那中年女子明顯一愣,神情不自然道:“你說這個幹什麼?”
薜荔又說:“那你應該也知道,他搭上李進,隻為了要李進娶我的二百兩銀子彩禮錢吧?”
中年男子不耐煩道:“怎麼?嫌少?我告訴你趙來娣,要不是老子把你塞進王府,你哪裡來這麼多彩禮錢!有二百兩就知足吧!”
“這二百兩是趙光祖要拿去博戲的呀。”薜荔平和道,“和我有什麼關系呢?憑什麼要我嫁人,給趙光祖賺博戲錢呢?”
陸懷川神情一松。
中年女子茫然道:“……光祖他,是你弟弟啊?你是姐姐,光祖他隻是一時鬼迷心竅,你就原諒他吧,好不好?你答應過娘的,要照顧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