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聲嗝出現的時機很巧,瞬間化解了鶴延身上的所有氣勢,他一向拿宿亭雲沒什麼辦法,隻無奈地伸出手小力地彈了一下後者的額頭,“走了,回家。”
宿亭雲乖乖坐上車。
他很久沒在晚上出過門了,因而感覺到晚上的一切都十分有趣,都深深地吸引着他的目光,尤其是高樓間閃爍着的五彩缤紛的霓虹燈,他看着它們一點點描繪出這座城市的輪廓。
可随着車輛駛到車流稀少的地段,一股陰寒之氣纏繞在側,揮之不去,宿亭雲轉頭去看鶴延,就見對方神情凝重,臉色很差。
宿亭雲順着鶴延的視線望去,就見半空中飄着一個蓬頭垢面的長發男子,對方飄在馬路的中央,并且離他們的車子越來越近。
幾經權衡後,鶴延定下了決心,當即一個飄移調轉車頭,車子如疾風一般行駛在無人路段,窗外的景色都成了虛影。那鬼原本也是在試探着鶴延,如今見到鶴延調頭逃跑,瞬間興奮大笑,在車後窮追不舍。
“鶴延——鶴!延!”
物理意義上的逃跑自然比不上玄學意義,那鬼很快就追上了車子,并繞着車子狂笑轉圈,最後,他停留在宿亭雲待着的那一側,漆黑的手掌拍打着車窗,他沒有眼白,整個眼睛都是漆黑一色,他貼近車窗細細打量着宿亭雲,聲音又尖又細,“你是誰?你是誰!你是誰——”
車子一個急轉彎,駛入小道,鶴延迅速抽出一張符紙,貼在車窗上,那鬼霎時間仿佛被燙着了一般,發着刺耳的慘叫聲,“啊!”
這聲音實在不美妙,對方扭曲的面容也令人生理不适,宿亭雲一動也不敢動,隻乖乖地坐在原位上,咬着唇不出聲,擔憂自己會使鶴延分心。
他的手指緊緊地攥住衣角,餘光注意到那鬼仍在死死地盯着他看。
車子三百六十度旋轉一圈,輪胎與地面摩擦發出刺耳響聲,最終穩穩停在一片空地上。鶴延握緊方向盤,冷冷地盯着那隻不識好歹的鬼,開口安慰宿亭雲的聲音卻很溫柔,“别怕,我來解決。”
那鬼飄至車前停住,車燈穿透他的身體,他的五指不斷地向外冒着黑氣,伴随着陣陣顫抖,顯然他被剛才那一下傷得不清,雜亂猶如枯草的長發之下,那雙眼睛墨色更重,任何光都照不亮,他盯着宿亭雲看了好一會兒,忽地笑了,“原來是你!哈哈哈!原來是你!”
這話落下的瞬間,宿亭雲察覺到自己周圍的溫度倏降,來源卻并非那隻鬼,而是坐在駕駛位上的鶴延。
——鶴延很生氣。
但這人在轉身看向他時,眼底的戾氣藏至最深處,對方擡起手掌貼近宿亭雲的腦袋,摸了摸,由于他們的體溫相差極大,鶴延的每一次觸碰都會讓宿亭雲感到不自在,那種強烈的存在感讓他感覺自己渾身都被鶴延的氣息牢牢包裹住,可即便如此,他躲開的次數也屈指可數。
“别看,待在車裡,我很快回來。”鶴延輕聲交待了這三句,就打開車門下了車。
車外的鬼仍在叫嚣着,似乎與宿亭雲、鶴延是舊相識,但宿亭雲對此一點印象也沒有,他看向鶴延的方向,見後者指尖夾着的符紙向半空中一甩,化作烈火。
宿亭雲低下頭,聽話地沒有去看,他變成小黑團子,反身滑到了座椅下面,兩隻小爪子緊緊抓住坐墊,圓溜溜的一雙豆豆眼緩慢眨着,試圖記起一些什麼。
惡鬼的慘叫聲愈烈,伴随着噼裡啪啦的燃燒聲,他每次想說些什麼,就會被疼痛打斷,最後止不住地向鶴延求饒,求鶴延放過他,捉鬼師一言不發,顯然并不打算手下留情。
最後,那道慘叫聲戛然而止。
想來戰局已經結束,宿亭雲慢吞吞爬上坐椅,将自己團成一顆黑球。
沒了那道叫嚣聲,四周忽然安靜得讓人不适。
他将腦袋埋進尾巴裡,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才聽到車門發出一聲輕響,鶴延上了車,卻沒有立刻開口,隻是沉默地坐着。
那隻鬼大概已魂飛魄散。
偶爾宿亭雲會見鶴延把一些鬼裝進瓶子裡帶回家,鎖在那個吵鬧的房間裡,而這一次鶴延的手上空空如也,沒拿任何東西。
宿亭雲說不清自己在害怕什麼,鬼自然是很可怕的,可他自己也是鬼,剛開始當鬼的時候甚至會自己把自己吓一跳。
那他害怕的是鶴延嗎?
但鶴延對他很好,好到他但凡有一絲害怕都覺得是在辜負鶴延的好心。分手了還為他的事忙前忙後,鶴延對他算得上是仁至義盡,他總不能借口失憶,就一直讓鶴延單方面付出。
他突然就理解為什麼鶴延不讓他晚上出門了。
“亭雲,我……”
“鶴延。”
兩人的聲音幾乎是一同響起,而後又由鶴延先補全了那句話,“抱歉,吓到你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