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仇億相約見面那天中午,原寺靈收到了一紙傳喚。
也不知道是被哪個缺心眼的給舉報了,害得他在一群穿着警察制服的人的眼皮子底下親手将他貼上去的廣告紙一張張撕幹淨,從獨山鎮一路撕到了永安橋。
永安橋站是在首陽崇陽門站後面的一個站點,也就是說,他已經連路撕了至少七個公交站的廣告紙,撕下來的廣告紙早已倚疊如山。
撕的不好是不行的,必須要整張紙完完全全地撕下來才行,一點字迹都不能留下。尤其是一些惹眼的建築,或者是地标性建築,一丁點膠痕都留不得,哪怕不是他貼上去的廣告也得一并撕掉,真是豈有此理!
這天的天氣還是三十天難遇的豔陽天,明明是深秋卻宛如仲夏。
背灼炎天光的一路,原寺靈欲哭無淚,在心裡不斷責問自己為什麼要貼這麼多廣告紙。拿這些錢去吃頓好的不行嗎?
起初原寺靈接到派出所的電話還以為是找他下委托的顧客,結果對面威風凜凜地直接詢問起他的身份信息來。
又不是查戶口,哪個警察會無緣無故這樣問東問西。
原寺靈一開始還觍着臉裝孫子,一聽對面是同行,表情一變,罵道:“我才不上你的當呢,騙子。”說完,憤憤然挂斷了電話。
可是對面依舊锲而不舍地打進來。
原寺靈看也不看就挂斷了,順便給這個電話号碼也勾選上了“騷擾電話”的标記。
中午,原寺靈找了件壓箱底的新衣服換上,橙白拼接的衛衣顯得他整個人特别精神,雖然不适合約會,但總比之前的運動服要好得多。
他是個摳摳搜搜的人,平時買貴了一塊錢都要抱頭懊悔不及,在買衣服上卻是下得去血本,隻不過一年到頭買得不多就是了。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換上新衣服的原寺靈顯然變得自信了不少,對着衛生間的鏡子照了好久,擠出一個燦爛的笑臉,頗為自得,随後昂首挺胸地打開門,和一批警察四目相對。
原寺靈還保持着推門大步向前的姿勢,隻是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後知後覺大事不妙,馬上九十度筆直地鞠了一躬,這廂有禮地将他們請進屋。
帶頭的老警官瞥了眼門口倚着的木牌,上面用黑炭寫着“寺靈醫館”四個大字,再看眼前這個小不點出示的身份證,語氣玩笑地道:“喲,開着店呢?”
“沒有沒有。”原寺靈手搖得飛快,他心虛道:“那是我……爺爺留下的。我爺爺生前是個土中醫嘛。我就是寫塊闆子做個紀念而已,沒什麼用途的。”
“嚯。紀念?用你自己的名字做紀念?”警察看破不說破。
原寺靈屏聲息氣,暗罵自己怎麼敢在警察面前耍心機,于是兩眼一閉,鄭重道歉:“對不起,我下次不敢了。”
“那下下次敢不敢呀?”
跟在老民警身邊的幾個年輕警察聽到這句話,條件反射地互相對視了一眼,心領神會,抿嘴憋笑。
“我再也不敢了……”原寺靈緊張地摳着指甲縫的肉,臉色微紅。
這時,幾個年輕警察也從屋裡搜查完畢出來,闆正地立正,做起彙報:“屋内沒有發現違禁藥品和制藥工具。”
老警察使了個眼色,做報告的人又慌忙補充道:“報告,屋外也沒有。”
另外一個背着手的人道:“但是我們在屋裡發現了這個。”
說着,從身後取出了一塊紙闆。
紙闆上面用黑色記号筆寫着:小鴨子,20元/晚,S+5,M+10。
見到這塊闆子,原寺靈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情急之下跳了起來一把奪過,讪讪笑道:“呃,這、這是和朋友大冒險用的道具!嘿嘿,我還是完璧之身呢!”
他一把拉開客廳通往雜草叢生的小院,将那塊闆子丢了出去,還燃了根火柴将闆子燒了個幹淨。
排除了嚴重的違法行為,老警察這才找了個地方坐下和原寺靈促膝長談,從教育批評聊到自己是怎麼當上警察的,處理過多少這樣的案子,到自己的老家在哪裡,最後扯到了秦始皇一統天下,聽得原寺靈雲裡霧裡但不敢吱聲。
旁邊做筆錄的年輕警官顯然還有些生疏,以至于和原寺靈對視上時,眼神表現得比他還要怯場。在後續撕廣告的時候,也是那個做筆錄的警察在旁督促的。
原寺靈每撕完一處的廣告紙,那個老警察就會讓那個年輕警察在廣告紙的空白處裡記上一次,直到寫完五個“正”字才停手。
第五個正寫完,年輕警察立馬積極向上彙報。
聽完彙報,老警察笑眯眯地看向焉不拉幾的原寺靈,和聲和氣地問:“小朋友,還敢不敢啦?”
原寺靈如芒在背,頭搖得像撥浪鼓。
在走之前,做筆錄的警察還拍了拍原寺靈的肩膀,小聲說:“可長點心吧。我師父是看在你未成年的份子上才這麼和氣的。”
言外之意就是,那老家夥私下裡可嚴、可兇了。
僥幸逃過一劫的原寺靈目光惴惴地目送着車隊離開。
他作案的地方一般都在公交站附近,也因禍得福趕上了最近的一班車。
由于神經一直處于緊繃的狀态,一時之間還不能徹底放松下來,所以屁股剛沾上座位,腳底闆就開始發麻發軟,等心情稍微恢複了一些才開始導航起位置。
他剛想發個消息給仇億,一通電話忽然打了進來。
【癡情不是罪過,忘情不——】
突兀的手機鈴聲響徹公交,将不少人的視線吸引了來。原寺靈聽力不太好,所以手機鈴聲的音量和老年機的電話鈴聲有的一拼。
他連忙挂斷電話,等周圍視線逐漸散去才敢去看是哪個不長眼的聯系人打來的電話。
哦!是仇億。
原寺靈立馬回撥了過去,電話一接通便甜笑道:“喂?”
電話裡過了一會兒才出聲。
“你來不了了麼?”
原寺靈将聽筒貼近右耳,從仇億的語氣中能聽出來他并沒有因自己遲到而愠怒,好像還有一絲失落。
他慚愧道:“剛處理完手頭工作,現在已經在來的路上啦。”
“是嗎?”仇億的聲音精神了一些,他問:“需要我來接嗎?”
原寺靈臉色挂着笑臉,也不知道自己這樣是在做給誰看,幹笑道:“不用啦。你等我過來就行。”
“好吧。”
挂斷電話,原寺靈就癱在了車椅上。
他又一次回想起打開門被警察圍了個水洩不通的場面,心跳又開始噗通亂跳起來。
恻隐之心是個好東西,真希望每個人都有。他但凡長得再成熟一點、年紀再大一些,那結果肯定就是帶走罰錢一條龍了。
怎麼别人貼都沒事,偏他這麼不走運,難道他是煤氣瓶嗎?這麼倒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