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年過去獨山鎮的時候原寺靈正好下山,他們在山路上正面相迎。
原寺靈看上去很詫異,随後一臉不情不願地邀請他去鎮上吃年夜飯。
原田泣深深地凝視着他,覺得很是刺眼。原寺靈可以落魄、可以堕落,但就是不能像面前這個一樣,穿着新衣服悠哉悠哉地準備下山吃大餐。
太不像話了。
他可不是上山來看原寺靈過得有多自得其樂的。
于是,原田泣便以李金蓮不是他母親為由向原寺靈索取了高昂的醫療費用。
“什麼?”原寺靈臉上笑容僵住。
“八千。”原田泣說,“年後還要複查。這筆錢已經算少的了。”
他說的是實話,這筆錢在他受理支付的費用中根本不值一顧,但對于原寺靈來說一定不是小數目。
原寺靈勉強一笑:“還是先去吃飯吧……你好不容易來找我一次……”
“不用了。”原田泣冷漠拒絕,“我不想和你多呆一分鐘。”
原寺靈杵在原地,終于放棄了繼續往山下走的打算,而是轉身回山,從房間床頭櫃裡翻出了厚厚一沓零錢出來。
原田泣的眼珠子像鷹隼之眸般緊盯着原寺靈交錢時那副肝腸寸斷的表情,高興之餘,心裡還有股異樣的情緒。
“哥……你要全拿走嗎?”原寺靈跟在身後絞着手指問。
“不然呢?你這全是散錢,有八千麼?”原田泣走到玄關處穿鞋。
“應該是有的……你就給我留兩百過年呗?”原寺靈說。
聞言,原田泣回頭看了他一眼,看在原寺靈可憐的份上,原田泣大發慈悲地從手裡抽了兩張紅紙鈔出來給他:“新年快樂。”
“……”原寺靈接過錢,表情看起來一點都不快樂,卻還要昧着良心回道:“新年快樂。”
在他走到門口時,原寺靈又追了上來,猶豫道:“哥,我還沒有……”
“沒有什麼?”
“沒有身份證。”原寺靈别過眼珠子盯着地面看,嗫嚅道:“要監護人和戶口本。”
原田泣:“春節期間派出所辦不了,大年初七之後可以。”
“那你再過來一趟嗎?”原寺靈目光小心地看着他。
“哦。”原田泣回頭看了他一眼,随後毫無留念地下山離開。
原田泣拿着錢回去,到家後才去清點數額。原寺靈把每種面額的錢都分類疊好,所以盡管散錢很多,數起來卻也方便,一共一萬三千八十五。原田泣嘴角一扯,看來這隻伥鬼還挺能掙。
大年初七帶着原寺靈去辦理身份證的時候,他心裡總有種奇異的感覺。
尤其是在被詢問自己是原寺靈什麼人的時候,那種陌生又熟悉的感覺更甚。
“他是我哥。”原寺靈替他向工作人員回答了。
這句話對原田泣來說好像有些難以啟齒,他将自己的身份證明出示過去,随後就按照流程一直等在旁邊。
原寺靈很安靜,指紋摁了很多遍都不成功的時候還會尴尬地朝他看過來,然而原田泣卻始終沒正眼看過原寺靈。
“監護人核對一下登記表信息,信息無誤後簽字。”工作人員将單子遞交給原田泣,眼裡透露着審視的意味,似乎在懷疑他的監護人身份。
離開派出所後,原寺靈又支吾道:“你拿到身份證以後能送過來嗎?”
“我會放在門口石像上,你自己取。”
“哦……”
原寺靈跟在原田泣身後,坐上了他的車後座。
一路上,他們沒有更多的言語。但原寺靈不是個沉得住氣的,車開到一半的時候就忍不住開口問道:“我什麼時候能回去?”
原田泣瞥了眼後視鏡:“不可能。”
“我不喜歡一個人住。”原寺靈說:“等拿到身份證,我想去媽媽原先的工廠上班,然後住在工廠宿舍裡。”
“随便你。”
“……”原寺靈歎了口氣:“原屋順怎麼樣了?”
“不用你操心。”
“……”
這之後,直到放他下車原寺靈都沒再說話。
原田泣坐在車裡,通過擋風玻璃看着原寺靈雙手插兜走到狐狸石像邊上,繼而轉身朝他看過來:“放在這裡嗎?”
原田泣握着方向盤颔首。
原寺靈摸着狐狸石像的耳朵,垂下雙眉,朝他委婉地露出一個笑容。
*
第二年,原田泣比日曆上的春節還要提前幾天去拜訪了原寺靈。上山的路上,他還在計算着今年要他多少錢比較好,既然去年能攢下一萬三,今年進廠上班以後攢個兩萬肯定不成問題。
對了,既然原寺靈說要住在廠裡,不知道現在還會不會住在山上呢。
在他推開門前,原寺靈的聲音先從屋裡傳了出來,打消了他的顧慮。
門後的玄關處傳來穿鞋的聲音。屋裡似乎還有其他人,原寺靈對着另外一個人說話:“可樂你要百事的還是可口的?”
“哎喲,随便啦,兩升大瓶的就行。”屋裡的人回答道。
“沒問題!說好了,你得給我買新款的遊戲機!”原寺靈的聲音聽上去很興奮,他一把推開了門,與面前眼底陰翳的原田泣撞了個滿懷。
“哥!?”他扶着原田泣的胳膊站正,表情看上去五味雜陳,有驚喜也有驚吓。
“要下山?”原田泣偏頭詢問。
“嗯……”
“不歡迎我麼?”原田泣問。
原寺靈搖搖頭,給他讓開了路。
“他是我大哥。”原寺靈向屋裡的人介紹了他,同時也向他介紹了那個人:“李新雲。我的朋友。”
“也是他哥。”李新雲大馬金刀地坐在沙發上,掀起眼皮不客氣地盯着原田泣。
呵。
總有人上趕着跟伥鬼稱兄道弟。
“哥,你要是不急的話就先坐一會兒吧。我下山買完東西就回來。”原寺靈怯道。
有李新雲在,原田泣自然會留幾分面子給原寺靈。他找了個地方坐下,在原寺靈走後與李新雲對峙起來。
“什麼時候認識的?”
“今年六七月份的時候吧。”李新雲回答。
“他最近在幹什麼?”
“正常上班。”李新雲翹起了二郎腿,語氣漫不經心:“你作為他哥,連他在幹什麼都不知道?”
“我不是他哥。”
“哦,那就對了,怪不得之前沒聽小寺靈提起過你。”李新雲冷笑一聲。
李新雲的警惕性很高,對話的過程中半點馬腳都沒露出來。
可是原寺靈就不一樣了。
原寺靈是個沒文化的,稍微一問就知道他們在做什麼勾當。
“沒去工廠上班?”
“嗯……”原寺靈不停地搓着衣角。
“那你在做什麼,還讓一個不三不四的外人住在你大叔公家。”
“我們在提供情緒價值賺錢。”
原寺靈在說出這麼抽象的工作時也不知道照照鏡子,不知道自己的樣子很沒有說服力麼。
在原寺靈的帶領下,原田泣參觀了他們的作案現場。
李新雲中途阻撓過,但他似乎也沒告訴原寺靈他們做的事是非法的,所以沒阻撓一下就認栽了。
“喂。如果你是原寺靈親哥的話就相信我,我不會害他。”李新雲單獨找上他。
“你已經在害他了。”原田泣拍了幾張現場照片,眼神冷漠。
而且,他可不是原寺靈親哥。
“你這個當哥的一年到頭從來沒露過面,一露面就想斷了他的财路?”李新雲壓着嗓音怒道。
“你确定是他的财路?”
李新雲翻了個白眼:“難道你覺得我不知道你想幹嘛嗎?”
“你知道了也阻止不了我。”原田泣收起手機道。
“呵呵,原寺靈攤上你這麼個大義滅親的親哥真是倒黴。”李新雲說完這句話就憤然離開了。
原田泣在山上待了一整天,害得原寺靈大氣都不敢出。
“哥……你今年真不要錢啊?”原寺靈出門相送的時候下意識松了口氣,而說出口的話卻滿含不舍。
虛僞。
“嗯。好好過個好年。”原田泣忽笑道。
“!?”
原寺靈看上去非常驚喜,這倒是真情流露。他朝着自己禮貌地鞠了一躬,再仰起臉時表情意外燦爛:“謝謝哥,新年快樂!”
原田泣再次輕笑一聲,轉身離開的那一刹那,劍眉鋒利,眼角猩紅。
他下山的第一件事,就是開車去往了派出所。
今年的大雪落得很美,的确配得上一句“新年快樂”。
*
第三年,除夕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