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仇億支着半邊臉:“如果當初把他趕出家門是為了保全自己,那你大可以在後續将原寺靈接回來,因為仇元後面就回美國了。可你沒有。你是存心報複?”
“沒錯。”原田泣挑起烏黑的眸子。眼睛是他們兄弟最相像的地方,也是他們最不相像的地方。
仇億從沒有在原寺靈的眼睛裡感受到像原田泣這樣飽經風霜後令人不寒而栗、不怒自威的眼神。
他道:“學校和他媽都沒教會他怎麼做人,那就隻好讓社會教他了。”
不知是不是原田泣的疲乏感傳染給了他,仇億捏了捏山根,道:“可是你也沒教好他,你甚至都不知道過去他都經曆了什麼。”
原田泣像聽到了什麼笑話,他表情輕蔑地攤開手:“因為我不想知道也不想教。”
“看到樓下的原屋順了麼?你覺得怎麼樣?”原田泣嘴角勾起得意的笑,像在炫耀自己親手栽培的成果。
“所以呢?”仇億停下手指動作,眸光一凜,“你想證明什麼呢?”
原田泣背過身,擡頭望着窗外的月亮。如練的月光緊貼他的側臉,将眉骨的陰影打在了眼窩上。
“如果當初原寺靈能管好他的嘴,乖乖聽我的話,那麼他也可以長成原屋順這樣,不至于落得個半文盲的地步。可他非要不自量力地和我對着幹,那隻能說明——他活該。”
仇億沉默了好一會兒,他的煙瘾犯了,指腹在口袋中的煙盒邊角摩挲。在來的路上,他已經将整包煙都倒了,現在隻剩下個空盒子做個念想。
“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你隻在乎你自己。”他說。
“那你呢?你以為你是在幫他?”原田泣扭頭反問,“你接近他,向他示好,讓他知道錢有多好掙就算是對他好了?等你玩膩了拍拍袖子走人,他呢?你才是在報複他吧?為了你的好弟弟仇元。”他的鼻子皺起,眼神狂妄。
話音未落,仇億歎氣道:“我确實喜歡他,但并不能保證會一直像現在這樣喜歡他。”
原田泣側過半邊身子,一手搭在窗台上朝仇億的方向看去:“原寺靈知道你是仇元的哥哥麼?”
“不知道。”
“那麼你最好晚點讓他知道你接近他的目的不純。”原田泣在月光的照耀下露出了一個虛幻的笑容,“因為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樣是個弟控。你能無條件地替仇元撐腰,我可不會。”
“我還得多謝你的好心提醒了。”仇億嘴角還挂着笑,眼神卻發涼道:“你放心,等我玩膩了你弟,自然會坦白一切。我這個人從來随心所欲,喜歡的時候可以把人捧上天,不喜歡了,把人當馬戲團裡的猴子一樣耍着玩也不會覺得過分。”
“我無所謂啊。有人貼錢給他上課,對他一個沒臉沒皮的人來說并不吃虧。”原田泣聳肩道。
“那太好了,我還怕他到時候死纏爛打呢。”仇億起身理了理風衣:“我談過最久的一次是三個月,雖然你的弟弟很可愛,但我不認為他能破這個紀錄。”
“……”
既然已經了解了原田泣對原寺靈的态度,仇億也就沒有理由繼續待在這裡和原田泣閑聊了。他朝門口走去,邊道:“事先聲明,我并不讨厭把簡單的問題複雜化。趁我現在還喜歡你弟,好心提醒你這個當哥的,好好珍惜今年去山上找他的機會吧。”
他白皙的手握上門把,側過臉,唇角勾起玩味的笑,一對冷眸斜睨着原田泣:“仇億要讓原寺靈在年前離開琬城,沒人能阻止。不知道這算不算是間接幫了大哥你的忙呢?”
原田泣的右臉咬肌因重重咬牙而凸起。
房間門打開後又“砰”地關上。
從窗口處可以看到仇億出門,一直等到仇億的身影隐匿在黑暗中,原田泣嘴裡的力道才稍微松了些,口腔裡略微有抽筋的異樣感。
他一把抓起頭發往後捋,幾根碎發從指間滑出,眼裡的疲倦感仿佛在此刻沖上了頂峰。
他能感覺到自己再一次處于發瘋的邊緣。
四年前曾有一群染着五顔六色頭發的家夥時不時徘徊在巷子口。忽然有一天,那群人開始砸他們家的外牆。當時家裡隻有原屋順,吓得她躲在衛生間給原田泣打電話。
接到電話的那一刻,剛準備出差的原田泣猛地從動車上沖了出來,猶如白色閃電沖出了站口,因為速度太快,途中還跑掉了一隻皮鞋。
坐出租車的路上,他的手腳一直在抖,冷汗直流,生怕自己晚一步原屋順會遭遇什麼。
他的感官在下車的那一刻變得超常清晰,好像至今為止從未如此冷靜過。
他從洞門口的豬肉攤上不聲不響地抽走了一把切肉刀,握上刀柄的瞬間,就像被什麼髒東西附了身,兩耳除了自己的心跳就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音。
他的眼球上布滿紅血絲,跟着心跳一塊跳動着,瞳孔就像相機鏡頭反複聚焦,在拐進巷子時鎖定了面前那群人。
他能感覺到自己好像瘋了,細胞在身體裡不受控制地分裂竄動,而他也瀕臨精神分裂。
如果這時候有人有種找死,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砍下去,因為他已經做好了一個小時後被宣判死刑的準備。
也許是他充血的眼睛、以及行走時散發出來的瘋人氣場太過瘆人,即使對面人多勢衆,手裡還握着錘子和木棍這樣五花八門的武器,卻還是不明覺厲地後仰着肩頸撤步。
其中有個不怕死的愣頭青往前挑釁,下一秒,原田泣嘴角好似扯出一道嗜血恐怖的弧度,就像發現目标的喪屍突然腳步淩亂加快,手裡瘋舞着刀朝他砍過去。
刀“吭”的一聲砍在牆上,留下了一道深且駭人的溝壑。那個出頭的人盯着離自己隻有毫米距離的刀刃,當即吓得腿軟在地,在對視上原田泣猩紅的眼睛後,他口齒不清地從嘴裡發出“啊”聲,狼狽轉身成為了他們當中的第一個逃兵。
随後,兩個、三個,衆人腳底像是抹了油紛紛棄械而逃。
原田泣原本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丢下屠刀以後,他的眼神驟然恢複清明,全身癱軟在地。
他盯着自己不住發抖的雙手看。
難以置信剛剛的自己竟然會做出那樣恐怖的舉動。
老天啊,為什麼要讓他經曆這樣的事……
他抱頭痛哭,并不斷地在心裡咒罵着原寺靈。
都怪原寺靈這個畜牲引火上身才害他變成這樣,那個廢物、垃圾!坑害了父母雙親還不夠,現在還想拖他和原屋順下水……
每次都是因為他!
這個撒旦托生的害群之馬!!!
*
原田泣從那天那個噩夢中猛地回神,呼吸變得急促,思緒混亂。
放在百年以前,原寺靈這樣的惡魔是要被釘在十字架上活活燒死的。
現在有人願意替天行道把這隻害蟲趕出琬城,他應該鼓掌稱贊才對,然而身體裡的血液卻在叫嚣個不停,似乎又要把他推向失控的邊緣。
他撕扯着頭皮從回憶中掙脫出來,精神錯亂地摔在旁邊的書桌上,兩隻手不停地翻着桌面上的各種文件夾,似乎想要在其中找到什麼定心藥丸一樣。
最後,他在一堆文件中找到了很早以前的一本小小的田字本通訊錄。
他照着裡面的電話号碼找了很久的人名,忍耐片刻,找出手機撥通了電話。
正當原田泣認為對面已經更換電話号碼的時候,電話接通了。
“喂。”
“喂。我是原田泣。”
*
仇億回到獨山的時候,李新雲還在客廳剪輯視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