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寺靈在意識逐漸清晰的第一個想法就是:我已經死翹翹了。
直到分辨出汽車喇叭的聲音,他才驚覺自己原來是死裡逃生了。
他正躺在出租車的車後座裡,腦袋枕在一條大腿上,眼前是一個用手捂臉埋頭啜泣的女人。
“可他逃跑了啊!我該怎麼辦!?”覃憫人聲音凄恻道:“不管我換幾個地方他都會找過來,那個殺人犯!”
“我不是我弟那樣的聖母,不可能幫你,既然你已經離了婚,出了這種事就應該報警走法律程序,三歲小孩都知道該打110找警察。”
原寺靈很快意識到,在他醒來之前,車内的氣氛似乎并不和平。
“你自己不報警怪誰?”原田泣補充道,顯然并不太想摻和覃憫人身上的糾紛。
“可我現在是黑戶,怎麼報警?!警察巴不得把我關進牢裡還錢!”覃憫人猛地擡起頭,細眉扭曲,眼神凄恻,她鼻頭聳動,再一次難忍地用手捧臉:“為什麼我離了婚還要替一個賭鬼還債……我才二十五啊……”
原寺靈覺得現在他不該睜眼,所以一直閉着,感受着從覃憫人身上傳來的顫抖,仿佛徘徊在絕望邊緣的人的絕唱。
“那你也不該賣春啊,二十五的人了還裝成大學生,真給你的母校蒙羞。”原田泣的聲音透着冷漠,得虧覃憫人不是他妹,換做是原屋順,他早就往死裡打了。看看當年的原寺靈吧,當初揍他還算是輕的……
“那我還能怎麼辦??他欠了這麼多錢!”覃憫人紅着眼盯着副駕上的人的側臉。
“怎麼辦,你就算是老老實實賺錢,總歸有還清的一天吧?”
聽着這句站着說話不腰疼的話,覃憫人發出一聲輕笑:“你想想普通人還得完嗎?要我沒日沒夜去擰螺絲?那還不如多睡幾個廠主賺得又多又快呢!”
原田泣“啧”了一聲。
司機在這時候忽然将車停在了路邊,心情不悅道:“你給我下車。肮髒的妓女。”
“你憑什麼讓顧客下車?!”覃憫人瞬間轉移了情緒的傾瀉口,就連那栗色的頭發絲都在發抖。
“我就是不想讓你這種狐媚子髒了我的車!”司機怒氣沖沖地道。
覃憫人死活賴在車上不肯下去。“我不下!”
原田泣勸和道:“她也不容易,替前夫背着一百萬債呢。”
“我看她也沒打算還啊!”司機直言道,開了車門下去,火氣沖沖地繞到了覃憫人的那一側,啪地開了車門要把她拽下來。
“我不能下車!!他現在一定在哪裡盯着我呢!”
“人在做天在看,你要是無辜的,那我今天把你拉下車,我以後一定會遭報應。再看看你,你把人家弟弟害成什麼樣了?你看看,腿都被劃成什麼樣了?可别再耽誤人家就診了。給我下車!”
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原寺靈這才注意到了自己的大腿好像被紗布裹緊了,疼痛感逐漸變得清晰。
被拽着胳膊的覃憫人臉色泛青,捱了很久才主動下了車。
在司機回去駕駛座前,原田泣搖下了車窗看着失魂落魄的覃憫人,奉勸道:“趁現在好好想想為什麼你那個前夫每次都能精準地找上門,自己約來睡的男人裡面有沒有他的眼線,無論你勾搭什麼人都比勾搭我弟這個腦子有坑的要強。”
覃憫人吸了口冷氣,撇去了臉上的淚珠,朝天空眨着眼收回視線。
原田泣扭頭和司機說了句“等等”,随後開了車門,坐上了覃憫人原先坐的位置,将原寺靈的腦袋枕在了自己的腿上。
原寺靈:“……”
出租車再次行駛在了路上,等紅燈的時候,司機主動找話說:“現在這世道真是瘋了,照她這種說法,要想快速實現人均富裕,那國家幹脆鼓勵底層人民都去當上層人的時尚單品好了呗?一點自尊心都沒有,把賣y這種事說得冠冕堂皇,這還是人嗎,脊梁骨都化成水了。我要是她前夫,就算不殺了她也要把她打到不敢賣為止!”
“人在真正走投無路的時候是不會想到自尊心的。”
這一點原田泣已經親眼見識過了。
原田泣破了皮的手碰上原寺靈蒼白的臉頰,指腹摩挲着他臉上的雀斑,神情哀傷:“她隻是想要一個希望……”
真不敢想,要是他再晚來一秒原寺靈會怎樣,這個自不量力的蠢貨,别人死就死好了,自己上趕着當替死鬼是想做什麼。
他有些後怕地捧着抱着原寺靈的側臉,沉沉閉眼緩沖心情。
原寺靈一路上都沒有睜開眼,一直沉浸在猶如天降神兵一樣的原田泣救了自己這樣不切實際的感受中。
他被原田泣背着下了車。
原田泣的後背比仇億還要寬厚,是堅韌不倒的,強大有力的。
原寺靈依稀記得上一次原田泣背他還是在小學,在他很小很小的時候,具體為什麼背的,他有些記不清了……好像是因為原田泣在下坡的時候刹不住自行車,恰巧撞到了上坡的他,當時原田泣特别緊張,連忙蹲下身檢查他的膝蓋,問“疼不疼?”,他隻一個勁委屈地喊疼。其實疼得不是膝蓋,而是被車把擦傷的額角,後來那裡就留下了一小塊疤痕。
那時候,原田泣以為他走不動路了,一邊背着他,一邊推着自行車回家,和現在一樣,隻不過現在确實是腿疼了。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原寺靈悶悶道。
原田泣腳步一滞,像是還沒準備好開場白,嘴硬道:“追債來的。”
“……”原寺靈掙紮着要從他身上下去。
“别動。你的命都是我救的,再動給你送進醫院太平間。”
原寺靈馬上就不動了。
·
在親眼目睹自己大腿上那一道醒目的傷口後,原寺靈呆住了。
哪怕原田泣再次見到,依舊吓得頭皮發麻。
那是一條醜陋的,皮肉混着凝結的血塊的劃痕,雖不至于深可見骨,但那血肉翻飛的血壑便足夠觸目驚心。
原田泣看着護士給他清洗傷口,消毒,再上藥,最後縫合傷口,原寺靈明明疼得滿頭大汗,卻甯願将嘴唇咬得毫無血色也不想喊出疼來,不禁罵出聲:“你個傻子,不知道喊痛嗎?”
原寺靈不哭也不鬧,仿佛這點痛沒什麼大不了一樣。
在準備給原寺靈打破傷風針時,原田泣的手機響起了一串鈴聲。
他剛想挂斷電話,一看來電人,還是耐着性子劃開接聽了。
“把電話給原寺靈!”
仇億的聲音即使沒有開揚聲器也能從手機聽筒中清晰地辨别出來。
原田泣下意識地去看原寺靈。
一看,當即後悔。
因為那個趴在折疊床上露着半邊雪白的屁股的人,此刻正翹着首巴巴地盯着他手中的手機,眼中含淚,仿佛剛才受到了什麼天大的委屈。
好啊,在他面前堅強得跟雄鷹一樣,在仇億面前就肆無忌憚地裝柔弱是吧?
原田泣把手機遞給原寺靈,嘴上沒好氣地說:“接啊。你前任打來的電話。”
他報複心作祟,刻意咬重了“前任”兩個字,讓電話那頭的人也聽得見。
原寺靈雙手珍重地接過手機,将手機放在左耳,察覺到助聽器沒有戴在耳朵裡,又默默地換到了右耳,沒有率先開口說話。
“你還好嗎?”仇億的聲音裡透着焦急。
一聽到仇億的聲音,原寺靈徹底繃不住了,眼淚刷啦啦地奪眶而出,他一邊擦眼淚,一邊組織着語言:“還好啊……”
原田泣:“……”
仇億的聲音消失了一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