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看這裡,你的視線聚焦在什麼地方?對手演員需要你的反應,你在走神!”
花無缺沉默不語。
就算他今天狀态不好,比起那些剛出道的新人演員還是優秀許多,路導言盡于此,也不多苛責。“好好調整,今天還有重頭戲。”
接下來一鏡是酒吧的群像戲,裴天行在吧台邊喝酒。為了達到最好的效果,劇組用的是真酒。花無缺酒量差,又不敢保證還要拍多少條,隻敢小口品嘗。
這是個中景鏡頭,不需要走位和台詞,路導看着鏡頭裡花無缺表演出身在喧嚣的孤獨感,一遍就讓過了。
路導說的重頭戲在棚裡拍,場景是裴天行家,時間線在裴天行與時綏戀愛之後。
裴天行始終沒有收斂花花公子的本性,一邊與時綏談戀愛,一邊和不同的女孩交往。時綏是第一次戀愛,又太依戀裴天行,始終被蒙在鼓裡,沉醉在愛情的美夢。
花無缺初次看完劇本時,真切地為時綏感到惋惜,他愛上那樣一個人實在是一種悲哀。
出于劇情需要,花無缺這場戲的服裝特别簡單,上衣襯衫隻扣了下方兩顆紐扣,下裝是最簡單的黑褲子,他的搭檔女演員則穿了一件真絲吊帶裙,化了淡妝。
這一段台詞對話比較多,屋裡卻隻有簡單的兩個機位,路導讓他們放松一些,自然發揮。兩人在床上躺好,女演員趴在花無缺胸前,等工作人員把被子拉到合适的角度,正式開拍。
女孩水蔥般的指尖在花無缺胸口畫着圈,吐氣如蘭:“我好不容易來一趟,你就想這麼打發我?”
裴天行撫摸着女孩的背,意味不明地笑了聲:“那我送你一樣禮物?”
女孩微微仰起頭:“什麼禮物?”
裴天行從枕頭下摸出一枚金戒指,戒指有點變形,比女孩的手指粗了一圈。女孩很嫌棄:“這什麼呀,好土!”
裴天行說:“這可是純金的。”
女孩摘下戒指扔在裴天行身上,坐起身整理長發。
“你哪來這麼土裡土氣的東西?肯定你那小情人給你的。我還是早點回去,一會兒你小情人回來,可要鬧翻天了。”
“不急,他被導師叫去做事了,一時半會兒回不來。”裴天行從身後一把摟住女孩的腰,三分真七分假地抱怨,“你是不知道那個時綏有多煩人,整天纏着我,我都沒機會出來找你。”
女孩假意掙了幾下,又靠在他懷裡:“那你趕緊踹了他。”
裴天行好言好語地哄道:“說得對。時綏又死闆又無聊,一點情趣都沒有,過家家的戲碼我也演夠了,再過兩個星期就是暑假,正好和他分手。”
女孩被哄高興了,笑着向他壓過去。嬉鬧之時,房門突然被大力撞開,江小魚居然闖了進來。
對方穿着戲服,導演沒有喊停。可劇本上沒有這一幕,是臨時改變了嗎?
花無缺顧不上心裡的疑惑,趕上前解釋,江小魚并沒有給他說話的機會,轉頭跑出屋子。
鏡頭追着他們走出大門,劇情到這裡終于結束了。
裴天行房間外是下一場戲的置景處,道具組沒布置好,現在還亂糟糟的。
江小魚蹲在角落,當花無缺蹲下來和他說話的時候,他的情緒突然爆發了。
淚水從眼角滾落,身體克制不住地顫抖,從他投來的目光裡,花無缺甚至看到了一絲怨怼。
現在花無缺終于明白,他們的劇本都不是完整的,在這引發時綏人生巨變的關鍵節點,他們隻有各自的視角,正如他不知道時綏聽到了裴天行的背叛,江小魚不知道那扇門裡發生了什麼。
也就是這場戲撕開了裴天行的假面,令時綏徹底崩潰。他連夜趕回蘇州,撞見二叔偷東西,導緻了傷人入獄的結果。
花無缺忽然有種窒息的感受,也許因為劇情,也許是因為這樣獨特的拍攝方式,又或許是因為時綏“剝奪”了江小魚的倔強,讓他深深陷入時綏的情緒無法自拔。
路導經過這邊看了他們一眼,花無缺知道這一場并未結束,卻也被情緒感染,眼眶漸漸泛紅,他的手輕輕放在江小魚的背上,語氣十足溫柔:“沒事了,戲裡都是假的。”
江小魚眨了下眼睛,忽然用力抱住花無缺,緊緊抓着他的後領,哭泣聲被死死壓在喉嚨裡。
他知道自己的失态不僅是因為入戲。
時綏的世界太簡單,能徹底打垮他的隻有裴天行,所以他早就猜到劇本缺失的部分一定和裴天行有關。
破門而入的瞬間,他看到屋裡的情形,腦海裡不斷浮現兩個人相處的畫面,從今天一直回溯到《天啟》片場的初見,猛然想起早晚會有這麼一天的。
終有一天,花無缺的身邊會站着另一個人,陪伴他直到生命盡頭。
但這個想法是錯誤的。
江小魚趕緊松手,很快恢複如常:“去看看回放吧。”
路導給他們看了完整劇本。
時綏在門外聽見裴天行和女孩的話,卻不敢開門目睹這一切,而是一個人默默回了蘇州。
裴天行自然也不知道,再次聽到時綏的消息,是他因傷人拘留調查。此後,裴天行再也沒有去看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