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濱海村碧空如洗,海鷗成群掠過海面,蕩起層層漣漪,太陽斜挂天邊,映得海浪如同飄動的金色錦緞,波光粼粼。
《行差》最後幾場戲的拍攝地在北方小城的濱海村,遠離城市喧嚣,一踏入此地,便覺得心曠神怡。
鐵心蘭拎着小皮包,還沒到住處看一眼,就讓助理給她拍照。
和她的精神煥發相比,花無缺就顯得疲憊很多,今天的戲需要這種狀态,所以他昨晚隻睡了兩個多小時,全靠咖啡撐着。
最早一場戲在室内,劇組向當地住戶借了一間大房子,布置成靈堂。
裴天行帶着父親的骨灰回到老家,屋子最前方的紅木高台上放着黑白遺像,香燭煙氣袅袅。
熟悉或不熟悉的親戚都來上過香,漫長的深夜裡,一身黑衣的裴天行獨自坐在靈堂裡,眼睛裡布滿紅血絲,眼圈烏青,憔悴不堪。
房門“吱呀”一聲,謝輕塵和時綏跨過門檻,一前一後走向那座高台。
謝輕塵對這個父親的感情很複雜,他給自己生命,也給母親帶來了一生的痛苦。她固然想報複父親,但死亡是她從未預料的。
謝輕塵添了炷香,從口袋裡拿出一個u盤——從裴天行身上偷來的那個。
枯坐的裴天行接過它,終于有了反應。“公司的項目虧損……是你幹的?”
謝輕塵釋然地笑了:“是我。公司是他最核心的利益,當然要從最痛處戳下去。”
裴天行不可置信地望向父親的照片,撐着座椅扶手站起來:“難怪爸爸讓我别怪你……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為什麼?我還想問他為什麼!我母親究竟犯了什麼錯,要被如此辜負?”謝輕塵雙手抱在胸前,向他逼近一步,“你母親也是受害者,裴天行,你一點都不為她抱屈嗎?”
江小魚盡職盡責地當個背景闆,看到這裡也無比唏噓。
裴天行推她,“我母親……你有什麼資格提我母親!”
謝輕塵撥了撥頭發,不屑地笑道:“是,我是沒有資格提她,畢竟她是你母親。像你們這樣的人,一味隻想着自己的利益,刀不落在自己身上是不知道疼的。”
她在堂裡慢慢走動,裴天行和時綏的目光一直緊跟着她。
“這個u盤裡的密碼,是你們公司的最高機密,你就不想知道是誰幫我破解的嗎?”
時綏無措地垂首。
“誰?”裴天行沉聲質問。
“當然是時綏這位計算機天才。”謝輕塵完成了她的複仇,就此退場。
鐵心蘭發揮得很好,将謝輕塵那種大仇得報的痛快和目睹父親死亡的悲哀的交織感情表現得非常完美,根本看不出她本人是溫婉和善的性格。
以此為節點,反複的重拍調整之後,就是裴時二人坦誠内心的重頭戲。
裴天行得知時綏是謝輕塵的幫手,實則震驚大于憤怒。在他眼裡,時綏永遠是那個天真軟弱的學弟,撞見自己出軌都沒有一句诘問,卻忽視了時綏性格底色裡的剛強,如若不然,時綏不會向二叔刺出那一刀。
“對不起。”這是時綏開口的第一句話。
裴天行雙手插進褲子口袋,努力維持着體面:“對不起又有什麼用,我爸已經死了。”
時綏說:“我不知道會有這麼嚴重的後果。”
兩個人錯開相對,鏡頭自上而下俯拍,他們即将走向相反的路。
“我真的不明白,時綏,自你進監獄以後我們就再也沒有關系了,你想要金戒指,我也還給你了,都兩年了,你為什麼還要幫謝輕塵和我作對?你到底想要什麼!”
裴天行說這段話時又變成了趾高氣昂的樣子,在時綏面前,他已經習慣了如此。
“我想要什麼?”時綏茫然一瞬,突然用力扯住裴天行的衣領,“我要你看見我!”
花無缺被爆發的力量拽得一踉跄,所有情緒波動在對方的逼視下藏無可藏。他一邊排斥這種感覺,一邊又不由自主地被吸引。
江小魚并不知道他的想法,隻深深沉浸在角色的内心戲。這一段他已經私下演練很多遍,台詞爛熟于心,如今有對手演員和場景氛圍的加持,更加渾然天成。
“我就是不甘心而已,每次都是我被你牽着鼻子走,你是天之驕子,我是衆生蝼蟻;你永遠高高在上,高興了就施舍一點甜言蜜語,不高興就棄如敝屣,可惜我不是你母親和謝秋,我不會一輩子忍受這些!我知道隻有我和你站得一樣高,你才肯認真地看我!”
承接到對方遞來的鈎子,陷在情緒裡的花無缺感到心口一陣鈍痛,如商量好的那般拉掉時綏的手,整理被弄亂的衣服,重新戴上冷漠的面具:“我憑什麼要認真對待你?和你在一起本來就是玩玩而已。當初你二叔來學校糾纏,我替你解決了多少次麻煩?你該感恩戴德才是,還敢與我母親和謝秋比?我母親有我,謝秋有謝輕塵,你有什麼?”
時綏冷笑一聲,和從前的他判若兩人,“看來你還是什麼都不明白。”
“滾吧,”裴天行背對着他,“我不想和害死我爸的兇手多費口舌。”
路導對靈堂兩場戲要求頗高,折騰了四個多小時才拍出最滿意的鏡頭,拍到最後,房間裡似乎有點缺氧。
“你演得太好了,我差點接不住。”
江小魚正低頭用冰毛巾敷臉,聽到花無缺的聲音,猛然擡起頭來。
花無缺用指腹蹭了蹭他眼底,飛快地收回,“就是這個眼神。”
驕傲又堅韌,再夾雜些惋惜、憐憫,那是裴天行最畏懼的目光。
這段戲拍了太久,好像産生了一點肌肉記憶,江小魚閉了下眼睛放松下來,說:“表演的效果是互相的,如果你能拿獎,VCR播放的一定是這一場。”
花無缺拿着杯子和他手裡的水瓶碰了一下,“謝謝。下午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