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過得太夢幻了,江小魚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睡着的,做了一夜光怪陸離的夢,被海浪聲吵醒時才早上五點多。
察覺到床上的濡濕,他面紅耳赤地撤了床單,用民宿的洗衣機洗幹淨,又趕在所有人起床前沖了個冷水澡,才把夢裡亂七八糟的念頭趕走。
就算消滅了物證,心裡的坎卻不是那麼容易邁過的。江小魚感覺自己病了,對自己的兄弟産生生理反應,不僅不正常,而且錯得離譜。
他決定找些事兒轉移注意力。
打開手機,他們的名字已經不在熱搜榜上,話題“行影相綏”卻還在最低位飄着。江小魚拍了張清晨的沙灘海浪打算發在微博上,想到昨晚路導那句加了三個感歎号的“低調”,隻能發在小号上。
吃過早飯後,劇組驅車四十多分鐘到新拍攝地。這處海岸的風浪明顯比昨天的要大,頓覺涼爽。岸邊礁石高低起伏,姿态各異,雪白的浪花不斷拍打這些礁石,神秘壯觀。
拍攝跳海戲的礁石不是這些自然景觀,而是劇組從别處搬來的,與整條岸線渾然一體,根本看不出哪塊真哪塊假。
踩上去才發現,劇組搬來的石頭是打磨過的,光滑平整。石面距離海面兩米多,經過後期處理,會構建成海上懸崖,營造時綏跳海自絕的假象。
這後方的海面風浪最小,幾乎沒有碎石,是最安全的位置。江小魚穿着泳衣做了簡單的熱身,躍入海水中。
果真人如其名,江小魚在水中就像一條活潑自在的魚兒。他暢快地遊了好一會兒,熟悉了海水的感覺,對站在巨石上的花無缺喊話:
“你會遊泳嗎?”
花無缺說:“會啊。”
許多才藝課程都是姑姑安排的,唯有遊泳這一項是他小時候看到暴雨洪水的新聞,哭着鬧着主動要學的。
“你也下來遊會兒,可涼快了。”江小魚拉着人工搭建的金屬階梯,放任身體浮在水中。
“我不下去了,你也快上來吧,一會兒就要拍了。”花無缺蹲下來朝他伸手。
雖然江小魚還想再遊一會兒,但他更不願錯過任何一個和花無缺牽手的機會。于是他抓着花無缺的手上岸,身上的水還弄濕了對方的襯衫。
待一切準備就緒,他們在攝像機的環繞下,開始正式拍攝。這是電影結尾的高潮點,路導甚至提出了嚴苛的要求,要拍長鏡。
裴天行如約登上這片礁石,和他相距五步。時綏立于巨石的盡頭,手中的煙快要燃到盡頭。
“你叫我過來,到底要說什麼?”裴天行問。
時綏夾着煙,吐出一口白霧,格外平靜:“沒想說什麼,就是突然記起大學的事。那時候我們在沙灘上散步,手牽着手,你答應明年夏天再陪我來。”
裴天行想起那段往事,不免有些動容,口中卻道:“陳年舊事,何必再提。”
時綏轉過身,把煙頭丢在地上踩滅。海風吹動發絲,拂過雪白的衣擺,他好像誤入人間的仙鶴,随時都要乘風歸去。
“在獄裡我常常想,我為什麼要用刀捅我二叔呢?我應該捅你才是,畢竟我是撞見你出軌之後才回家的。”
裴天行眉頭微微舒展,神情顯露出幾分茫然:“什麼?”
“但再仔細想想,就算當時給我一把刀,我也不會傷你,因為舍不得。”時綏笑着望天,似有無盡的怅然,“我是不是很沒出息。”
裴天行沒有說話。時綏此來并不需要回應,向前兩步,自顧自繼續說:“裴天行,我其實一點都不恨你,雖然你對我虛情假意,但你确實讓我擁有了短暫的快樂,如果這場戲能演一輩子……我願意被你騙。”
可惜“一輩子”說起來容易,其中夾雜了多少千難萬險,江小魚眨了眨眼睛,淚光織出一層層光暈,視線越發模糊了。
裴天行把手藏在身後,用力壓制肢體的顫抖,“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意義。”
“确實沒有意義,可我隻是想知道……”江小魚輕阖眼眸,無聲呢喃。
裴天行不由自主地走到他面前,語氣倉促急迫:“你說什麼?”
這是殺青前的最後一場戲,江小魚悄悄将它刻在心底,睜開眼睛繼續說道:“我隻是想知道你究竟有沒有喜歡過我。”
花無缺瞳孔驟縮,險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舉動。縱然想順從自己的心,也不得不跟着劇本走。
“我不知道。”
江小魚輕輕握住花無缺的手,“我約你過來,是想和你告别的。”
這段和劇本不太一樣,路導沒有叫停,他們必須往下演。
鏡頭中,花無缺緊張地注視着他,“告别?你要去哪兒?”
“去一個……很遠的地方。”
江小魚又貼着他的耳廓說了幾個字,迅速後退幾步,縱身入海。
救生員早就在水下等待,可現場的導演、道具組、燈光師卻同時丢下手裡的事,隻要會遊水的,都跑向浪花翻湧的海面。
救生員從水下撈出了兩個人。
如果按照劇本所寫,時綏跳海,裴天行跑過去救他卻沒有抓住,隻能看着他沒入海水波濤,消失得無影無蹤。
可花無缺竟然掉到海裡了。
除了監視器後的路導,誰都搞不清花無缺是怎麼掉下去的。道具組第一時間檢查了場地,還詢問路導需不需要在石頭上鋪一層防滑墊,他們以為花無缺蹲在石頭邊身體探得太低,才不慎滑下去的。
路導對着回放仔仔細細看了兩遍,差點不想再拍了——花無缺是自己跳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