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令儀笑了。
她也不上前,就是獨身在後頭站着。衆人紛紛轉過頭看她,于是為她讓出一條路,她與盧天流父子遙遙相對,笑道:“想來盧大人還不認識我,我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崔令儀,吏部尚書崔骊之女。”
盧天流知道她是誰。
他蹙眉看向她,張口想呵斥方夢琪什麼,最終卻沒說得出話。
崔令儀笑了:“剛才聽大人說我是不三不四的人,或許是嫌棄家父教女無方。不過大人教子恐怕也不大有心得。依照《周律》,子孫違反教令,可是需要流放的。”
盧望秋道:“你是何人,竟然拿不孝這頂大帽子來壓我?”
崔令儀問:“如此說來,小公子以為自己純孝?”
“夠了,成什麼樣子。”盧天流連忙打斷他二人繼續拌嘴,随後道,“崔小姐的大名,盧某是聽說過的。崔小姐不日便要與大理寺的謝大人成親,怎麼還有閑暇來盧某府上教導盧某不成器的女兒?”
崔令儀道:“我本來也不想來的,隻是聽說盧大人府上有兩樁奇事,按捺不住,想來看看,如今已經見到了。”
“什麼奇事?”盧天流蹙眉,看向方夢琪道,“定時你在外又胡說八道了。”
崔令儀道:“還需要夫人說麼,滿京城已經傳遍了。你盧大人寵妾滅妻之行狀,确實堪稱一樁奇事。”
盧天流怒道:“崔小姐慎言!”
盧望秋也道:“畫屏姐姐才不是妾!”
崔令儀笑了:“這就是第二樁奇事了。”
“盧大人。”崔令儀笑吟吟地,出言卻分外毒辣,“令郎如此不孝,你還指望未來他給你養老?”
盧天流臉色分外難看,問:“這便是崔尚書府上的家教嗎?”
“關于我的家教,盧大人最好去跟陛下讨論。”崔令儀道,“陛下可是親自稱贊過我,還要點我做儲妃的,想必陛下認可我的家教。”
盧天流對着方夢琪怒目而視:“你特意請她來,是為了氣死我嗎?你要把女兒教成她這個樣子?方夢琪,我自問我沒什麼對不起你的,你卻串通這個女子,想來要我的性命嗎?”
“令嫒像我又有什麼不好的,家父現在不也活的挺好嗎?”崔令儀笑道,“退一步說,便是小小姐氣死了大人又有什麼要緊。欺軟怕硬,寵妾滅妻,她生下來有這樣的父親,活着還不如早點去死。”
盧天流鼻子都被她氣歪了,“你你我我”地說了半天,方夢琪惶恐地抓住崔令儀的手腕:“好了,崔小姐,我帶你去見見我的女兒。”
臨走之前,方夢琪扭過頭,又看向盧天流道:“我……我還有件事想告訴你。”
“你不必說,我也不想聽。”盧天流不耐煩道,“你也想氣死我不成?”
方夢琪嘴唇嗫嚅,她最後凝視了一眼盧天流,轉身帶着崔令儀走了。
路上她還道:“崔小姐,你剛才話實在講得不中聽。如此一來,我死後,相公怎還會允許你出入我府上,教導我女兒呢?崔小姐,不必為我出頭。”
“方夫人倒是忍了一時之氣,你換來了什麼?”崔令儀問。
“我……”
“方夫人這樣的處事原則,确實不适宜教導令嫒。”崔令儀道,“倘若你教子有方,令郎也不會變成那副模樣。子女不孝,難道僅僅把問題歸咎于子女麼,方夫人又有沒有正确的引導呢?”
方夢琪聽着聽着,竟還流出眼淚:“我……我明明待他們那樣好。”
“望秋出生的時候又瘦又小,像隻小貓似的,聽人說親娘喂他營養更好,我親自喂他,都沒有用乳母。後來又有了遲遲。我看眼珠子一樣把他們看大,吃穿住行,哪一樣不是我親自料理?後來大了,開蒙讀書,每日都是我親自接送他。”她泣道,“崔小姐,你說是我做錯了麼?我又錯在了哪裡呢?”
崔令儀問:“方夫人,你覺得畫屏勝在哪裡?”
面前的方夫人還不到四十歲,卻已經生了白發,氣色萎靡,一雙眼中顯出濃重的疲乏。
“年輕貌美?善解人意?方夫人,不是這樣的。”
“你的丈夫兒子确實都是渣男,無視你多年以來對他們的付出,肆無忌憚地傷害你,踐踏你。”崔令儀看向她,“但是導緻他們離開你的,卻不僅僅是他們太渣了。你的生活完全圍繞着他們,以至于完全失去自己,所以你能收獲的将永遠比不上你所付出的。大恩如大仇,方夫人,他們能一時領你的情,而不會一生領你的情。”
“畫屏或許真的有些手段吧。但若非你的丈夫和兒子,她永不可能爬到你的頭上。”
“方夫人,我勸你一句吧。比之用自己的死亡去懲罰丈夫和兒子,還不如把病治好,把女兒照顧好,把自己的生活過好。至于已經變心的人,挽回是沒有任何意義的。”
大門推開,門後站着個少女。
“遲遲……”方夫人看着她,矢口叫出聲。
她就是盧遲遲。
盧遲遲的相貌跟崔令儀想得不一樣。方夢琪反複強調她女兒乖巧可愛,聰明靈秀,以至于崔令儀下意識地以為,那是一個很溫順、很柔弱的小姑娘。
但實際上的盧遲遲雖然隻有十歲,卻長得比她母親還要高。她五官輪廓偏深,連膚色都略深,看着人的時候一雙大眼睛清澈又明晰,嘴唇偏偏薄,将整個人的氣質襯托得冷淡又倔強。
“遲遲,你怎麼在這兒?”方夢琪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