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心,我們還會再見面嗎?”齊諧問。
澤維爾回過頭來,看了看它,此刻這隻貂的臉難得地露出些許正經的神色,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我不知道。”澤維爾說。過了一會兒,他說:“我們在哪裡見過麼?”
齊諧說:“很久以前,我們見過,那是你這具身體都還沒有複生的時候。”
“你知道我的名字的由來嗎?”齊諧不等它回答,便自顧自地說起來:“世人隻知道這片土地由火神守護,卻不知道,上古時期,還有一位冰神,他們擁有同樣強大的神力。”
“火神和冰神從創世之初就誕生在這片世界上面,他們盡管執掌的神力截然相反,彼此卻親密無間,情誼深厚。這片教堂,就是他們為了紀念彼此之間的感情,共同建造出來的。它們給教堂取名叫做往生,還創造了一個名叫齊諧的守護靈,也就是我。”齊諧說,“我的存在,就是用來銘記它們的這段情誼的。”
它頓了頓,又說:“請原諒我,我也是……也是因為太懷念它們了,才把你們送到這裡來的。所以,我把一些失卻的記憶送給你們,作為補償。”
“原來是這樣。”
“你……不需要道歉。”過了一會兒,澤維爾說,“隻是,你守護的東西已經消失了。在最後,這兩位神卻反目成仇,冰神從此消失在曆史的長河中,沒有人還知道它的存在。”
“這就是我想說的,”齊諧說,“你們是取自兩位至高神的神性造物的主人,你們擁有改變世界的力量,你們的強大無需質疑。”
齊諧的目光中慢慢帶上了一絲祈求的神色:“但是,我想要對你說的是,請你一定要好好把握自己的生命,好麼?無論怎樣,我都希望你能好好地活下去,答應我,不要死,你要快樂地活完這一世,世界上沒有任何值得你付出的東西。”
“……在任何時候,你都可以回來見我,你可以在這裡,平安順遂地度過這一生。”齊諧看着他,眼神中滿是懇切。
澤維爾輕輕點了點頭:“好。”他轉身,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
貂靜靜地看着面前的法陣,半晌,歎了一口氣。
這座神殿的穹頂慢慢縮小了,外側牆壁上方的符文也漸漸變淡了色彩,最後,整座神殿緩緩沉下地面,消失在這一處空地上,隻剩下那一群随風搖曳的雪白花海。
等到裡奧醒過來時,已經是下午了。
他從雜亂的草叢堆裡站起身來,旁邊是一條散落着腳印的土路。
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向前方望去。土路的盡頭赫然出現了一個小鎮,下午的陽光灑在遠處鱗次栉比的房屋上面,街道上有一些人走動。
終于出來了,裡奧心想。明明在森林裡面并沒有待上幾天,他卻覺得好像過了一輩子那樣久。沿着土路,他慢慢地走過去。
看得出來,這是一座位于奇亞森林邊緣的小鎮,鎮内有一條碎石拼接成的主幹道,順應歪歪扭扭的幹道建起來大大小小的石頭屋子,屋子的牆壁上嵌上通往二層的木質樓梯,結構已經很老舊了,偶爾有人踩上去,發出吱呀作響的聲音,大道的兩邊還有一些販賣野獸皮毛的冒險者,以及零零散散的雜貨商人。
但此刻,小鎮的氛圍顯得很不尋常:沿途的屋子上面挂滿了火焰狀的裝飾品,幾乎每一棟小樓的窗戶上面都挂滿了紅色的石頭珠鍊,路上的每個人臉上都挂着輕松的笑容,小孩子滿街飛跑,招呼聲,歡笑聲此起彼伏。
裡奧突然意識到,聖火節已經到了。
聖火節是绯瑟帝國一年一度相當重要的節日,在這一天,人們丢下手中的工作,裝飾房屋,舉辦活動,到了晚上,還會燃起巨大的篝火,慶祝火神的生日,祈禱來年的平安。
走在街上的裡奧看起來失魂落魄,和周邊的人格格不入,連歡笑着奔跑的小孩子都避開他。
難以形容裡奧現在的想法,原本,他想要快一點離開這個該死的森林,回到皇都,到绯瑟府邸裡面去。
但現在,當腦海中浮現出回家的字眼時,他卻隻感到恐懼。
節日的氛圍和裡奧毫無關系,他滿無目的地在街上閑逛,偶爾停在原地,看着那些開心的人們,他感到迷茫:所有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地,但他沒有。
他就這樣一直走,從下午一直流竄到晚上,街上的行人漸漸稀疏起來,柔和的星光照在周遭的房屋上。
裡奧停住了,一種牽引感從體内慢慢地升騰起來。
裡奧感受到了,自己位于血脈中那些最精粹的部分,它就像一個水池一樣,但此刻,好像有人在水池裡面插了一根細細的管子,悄無聲息,源源不斷地吸走池子裡面的水,水流的終點——好像是皇都的方向。
裡奧僵住了,因為他過去也曾間斷性地有過這種感受,但隻是模模糊糊的,但從未在意過。現在距離皇都很遠,那種牽引感莫名變得清晰起來,裡奧無比确定,它指向着另一個有些衰竭的狂躁生命。
“開始了麼?”裡奧反而笑起來。
他此時停在一間屋子面前,這是一個破舊的酒館,從門前可以看到裡面的燈光。于是,他走了進去。
酒館裡面熱鬧非常,形形色色的人把吧台圍得滿滿當當,餘下的散桌周圍,也坐滿了人,他們或是冒險者,或是常客,但都高談闊論,分享見聞,以及白天的聖火節勝景,唾沫星子幾乎要濺到别人的臉上。酒館的接待忙得團團轉,兜子裡面的硬币在一路小跑時丁零當啷作響,他們把一杯又一杯的烈酒放到桌上,片刻後又被一飲而盡,這些烈酒仿佛燃料,将談話的氛圍推向又一個高潮。
裡奧看了看,忽然意識到自己不該來這裡,因為他身無分文,拿不出錢來買酒。
——不,或許他并不是一無所有。
裡奧拿出了自己的那根項鍊。齊諧已經把那顆做成了能量轉換器的炎石重新串到上面去了,琳琅的小塊寶石暖光下顯得格外耀眼,就算是給最不識貨的人來看,也不會否認這條項鍊的珍貴。并且,現在不會有人和他搶這個東西了。
于是,他解開珠鍊,薅下來尾部的一些寶石,随意地丢在點酒的台子上面。
周圍的人都愣住了,那一小塊地方變得很安靜,許多道熾熱的目光投向那些做工精緻的寶石。
老闆激動地趕來了,有些哆嗦地數着那些石頭。沒有人敢搶,因為他們明白,能拿出這些東西的人,不是他們能夠招惹的。
在周圍人同樣渴望的眼神中,裡奧換來了三天三夜都喝不完的高度龍舌蘭酒,然後孤獨地縮到角落的一個位置上。
琥珀色的酒液一入口,從裡奧的口腔一直燙到了胃裡,他從未喝過如此烈性的酒,和這種粗野釀制的烈酒相比,宮廷中交杯的那些葡萄酒,隻能算作平淡的開胃菜而已。
裡奧喝完了一杯,接着又喝下另一杯,沒有絲毫停頓,像是在懲罰自己的身體一般,面前擺放的慢慢當當的酒杯居然很快就被他消耗一空,接着就是下一輪。
不知道喝了多久,直到裡奧感覺自己的大腦都被酒精注滿,全身上下都處在一種麻痹狀态時,他緩緩趴在浸滿酒漬的木桌上面。在明晃晃的燈光下,這個男人的頭發散亂,金色的瞳孔都變得暗淡無光,英俊的面容中顯露出無助,他的肩臂寬闊,卻像孩子一樣把自己縮在角落。
裡奧的眼前一陣眩暈,恍惚中,母親的眉眼仿佛出現在眼前,不是安娜皇後,而是那個真正的母親,艾麗兒,她正悲怆地望着自己,仿佛痛心于他的堕落。
“母親,我該怎麼辦?”裡奧喃喃道,“我不知道,我該怎麼辦。我太迷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