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爵埃維斯的臉出現在面前,他威嚴而冷酷,從不心慈手軟,但面對裡奧時,卻總是很溫和,但此刻,當他積威已久的面容出現在眼前時,嘴角卻僵硬地牽起來一絲微笑,好像要掩飾住自己的僞裝。這樣的表情,在裡奧和他相處時,實在是出現了太多次了。
裡奧看着他,突然伏下身,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假的,都是假的。父親,為什麼我以前從沒有懷疑過你,為什麼我到現在才意識到你的面目?”
“騙了我這麼久,讓我把一個不認識的女人當作自己的生母,你真的有把我當作你的孩子嗎?”
埃維斯依然笑得很僵硬,但額頭卻緊簇起來,像是在責怪裡奧的不懂事。在他的旁邊,埃維斯的身影也浮現出來,他的紅色瞳孔和埃維斯如出一轍。
如果說裡奧在十二歲之後,和帕魯修朝夕相處,成年之後再各自分開,在這段不短的時光中,還算暫且養出了一些兄弟的情誼的話,現在的裡奧看着帕魯修的眼睛,身體卻一點點地冷了下來:“帕魯修,你是否知道,你的身體裡面,流淌的是我的生命力量?”
帕魯修依然盯着他,眼睛變得越加血紅,仿佛是一隻傳說中吸取生命的吸血鬼,裡奧恐懼起來,他揮揮手,想要打破眼前的幻想:“走開,走開!不要看着我!”
眼前的幻象慢慢消失了,酒館裡面依舊熱鬧,沒有人注意這個把自己縮在角落的男人,更不關心他手舞足蹈地想要做什麼。
裡奧又灌了自己幾大杯酒,烈度的酒液讓他覺得很燥熱,他面前的視野一陣天旋地轉。
裡奧搖了搖自己的腦袋,眼睛有些無神,他有些遲鈍地看看眼前的桌子,卻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上面多了一隻手。
這是一隻纖細的手,手指骨節分明,雪白的皮膚上面可以看見青色的經絡。
慢慢往上看,是一身亞麻色的布衣裳,粗糙的紡布和露在外面的細膩肌膚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衣裳的主人帶着兜帽,不知何時就坐在了裡奧的桌旁,一隻手搭在放滿了酒杯的桌上。
仿佛看見了裡奧的目光,他把兜帽摘下來了。
這是一張冷淡的臉,面孔是如此精緻,像是天神精心雕鑿出來的藝術品,他的眼睛猶如蔚藍色的琥珀,泛着甯靜而深邃的光彩。
這是澤維爾。
裡奧定定地看着他,發現自己的焦躁慢慢地消失了。朦朦胧胧中,酒館裡面的嘈雜聲慢慢遠去,周圍好像隻剩下他們兩個人。
“你從哪裡來,”裡奧問,“你是來笑話我的嗎?”
澤維爾不答,他端起來一杯酒,揚起頭來,一飲而盡,臉頰上立刻飛起紅潤,他的喉結滾動着,裡奧看着,覺得就像一隻躍動的小鹿一樣。
“呃……你來這裡幹什麼,澤維爾……為什麼還要喝我的酒……”
“看着我這個樣子,你是不是很開心?”裡奧看起來醉醺醺的,他絕望地問,“現在,我和你一樣,都是被抛棄的人,在你面前,我沒有任何高貴可言,你是不是覺得很暢快?”
澤維爾看着他,說:“我不是來嘲笑你的。”
澤維爾的手指輕輕覆在裡奧的手上,他的手心握住了裡奧的兩根有些發顫的指頭,溫和而柔軟。
“我和你一樣,有過這樣相同的感受,也曾經曆相同的痛苦。”澤維爾說:“我不會嘲笑你。”
“你做的已經很好了,不要太在意已經過去的事情,也不要為别人的錯誤懲罰自己。”
裡奧愣住了,他的眼睛慢慢睜大,像是不認識一樣,看着眼前美麗的少年。
“你可以這樣理解,我是來安慰你的。”澤維爾慢慢地說,像是喝了酒之後,有些吃力,“或者說,不止是在安慰你,還是在彌補過去的我自己,因為我至少明白,當時的我,會需要這些的。”
裡奧依然像不認識一樣凝視着他。
澤維爾看着這個呆楞的男人,想了想,說:“我知道,你可能不太喜歡我,如果你還是讨厭我,不想要我在這裡的話,我很抱歉,我會離開的。”
澤維爾頓了頓,像是要說些什麼,但是又放棄了。他看着裡奧依然是一副木然的樣子,輕輕歎了口氣。他慢慢松開自己的手,打算起身離開。
“對不起……打擾你了。”
然而下一刻,裡奧握住了他的手。
“别離開我……”裡奧輕聲說,好像這是一場幻夢,他生怕驚醒過來。他抓住了澤維爾的手,連另一隻手也參與過來,緊緊地把把澤維爾纖細的手掌包裹在裡面,不然它逃走。
“别離開我……”
裡奧慢慢地移動過來,雙手捧起澤維爾的手掌,把自己的額頭貼在他的手上,像是祈求,又像是禱告。
“别離開我,澤維爾……”
澤維爾感受到掌中傳來一股滾燙的熱流,那是裡奧洶湧的淚水。
慢慢地,他輕輕拍了拍裡奧寬闊的肩,明明裡奧比他更強壯,此刻,裡奧卻像一個孩子一樣哭起來。
“對不起,對不起……”裡奧哽咽道,他的身體顫抖着,仿佛用盡全身的力氣說話,嗚咽聲就像一個撒嬌的小孩子一樣,但澤維爾沒有笑他。
“我不該那樣說你的,在神殿裡……”裡奧的語序都有些颠倒,似乎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嗚嗚……我很抱歉,澤維爾,我太糟糕了。對不起……”
“沒有關系,沒有關系的,裡奧。”澤維爾說。
“對不起……我太難受了。”裡奧嗚咽着說,他的眼神失去了自信和光亮,“我認錯了我的母親,我的生母死了,我的父親也不要我,他們利用我,把我當作容器,供養我的哥哥……”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裡奧擡起頭,看着澤維爾,淚滴從他的眼中慢慢滴落下來,“我哪裡做錯了,為什麼要這樣對我?為什麼要放棄我?”
“你沒有錯,這也不是你的錯,你很好。”澤維爾不斷重複着,他感覺到自己的心也慢慢地揪起來一塊,這是難過麼?
不知何時,澤維爾的面龐上也滿是淚水,他喃喃道:“我們都很好,錯的也不是我們……”
裡奧緊緊地抱住了澤維爾,他的身子有些單薄,皮膚透着寒冷,但裡奧卻覺得十分安心。
澤維爾感受到裡奧的不安穩,他的身體依然有些顫抖,他似乎又有些不清醒了,口中說:“原諒我吧,澤維爾,對不起……對不起……”
“我原諒你……我沒有……因為你而難受痛苦過,”澤維爾的酒意似乎翻湧上來,他的眼睛有些失神。
兩人就這樣,相擁在這家破舊的酒館,仿佛世界的事情都與他們無關,此刻,他們隻是兩個同樣失意的可憐人。
過了很久很久,直至周圍嘈雜的聲音都安靜下來,煤油燈燒到盡頭,燈光也逐漸變暗了。
裡奧的身體不再顫抖,擁抱許久過後,澤維爾的身體也不再冰冷,變得稍微有溫度了些。
裡奧睜開眼睛,他正靠在澤維爾的肩膀上,澤維爾看起來也很平靜,眼神空空的,隻是眼角還帶着幹涸的淚痕。
酒館此刻的人已經全都走了,裡面異常安靜。
裡奧注視着澤維爾的臉頰,他的面孔沒有看起來那麼冰冷了,臉上依然帶着些許紅暈,眉毛彎彎的,看起來很柔和。
裡奧低聲說,他的喉嚨有些沙啞:“澤維爾,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麼?”
澤維爾說:“聖火節,這是你們的節日。”
“對,這是我們绯瑟一直以來的傳統節日,在這一天的晚上,绯瑟的子民會燃起巨大的篝火,圍在烈火前,跳起熱烈的舞蹈,祈禱來年的豐收。”
“你想去外面看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