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日奈祈織随意找了個理由,提前離開了聚會。
天剛剛暗下來的時候,他已經抵達了公墓。他對這裡輕門熟路,昏暗的夜色無法造成任何障礙。他提着剛取回的蛋糕,拾級而上。
按照往常,他會在冬花去世的當天在這裡待上一天,有一搭沒一搭和另一個世界的冬花聊聊他的近況,詢問冬花最近又過得如何?
但是今天,他有些急迫地,抑制不住地想要找她問個答案。
所以他提前幾天來到了這裡。
在他的面前,墓碑上,白石冬花在照片上笑得燦爛開朗,仿佛死亡隻是她旅行中的一站,而她正在繼續旅程——隻是每一次都恰好和朝日奈祈織擦肩而過。
“冬花。”
朝日奈祈織坐在她的墓碑邊,靠在冰涼的大理石上,手指輕輕摩挲照片上熟悉的年輕面容。
他把祭拜的用品一一擺開:“來得有點早,這次給你帶了你愛吃的零食和蛋糕。”
“過兩天,如果有空的話,我還會再來看你的。”他在蛋糕上插上生日蠟燭,然後點亮蠟燭:“今年你該十九歲了,抱歉沒能在你生日當天給你過生日。現在給你補上你應該不會生氣吧?如果生氣的話,就像以前一樣,對我發脾氣吧。”
“你很久沒來看我了,我都快忘記你揍發脾氣的時候是什麼模樣了。真是抱歉啊抱歉,但也要怪冬花你真的好久沒有來看我了……”他像是平素的唠嗑一樣,絮絮叨叨,仿佛要把一年沒有說的話都一次性說完。
從學校生活到家長裡短,他挑着冬花會感興趣的部分細細道來。
那些瑣碎的事情講完,朝日奈祈織沉默很久。墓地沒有聲響,除了風穿過樹葉帶來簌簌聲響外,連蟲鳴都聽不見一聲。
墓地管理員提着燈巡邏過來,掃過這裡的時候和朝日奈祈織點頭問候,随後腳步聲慢慢遠去。
他來之前在門口做了登記,長長的一串表格上,月内隻有他一個人的來訪記錄。
腳步聲已經完全無法聽到,朝日奈祈織沉默半晌後忽然開口,話題卻不是之前那些瑣碎日常:“冬花,我突然擁有了一些奇怪的記憶。”
他轉過身,面對着墓碑上那張照片。他看着她仍然神采奕奕的眼睛,有些艱澀地問:“冬花,那是你想要告訴我的嗎?”
“讓我要繼續往下走,開始新的生活。我不想要忘記你,也不想要開始新的生活——但如果那是你想的話……”他垂眸,腦中卻一幀一幀閃過那些陌生的記憶碎片,他遲疑着問:“可是——我看過了,那些記憶好像并沒有發生。”
朝日奈祈織的聲音充滿了疑惑:“她……我和她并沒有這麼多的交集,反而……反而是别的人和她關系親密。她也并沒有……并沒有像你想的那樣靠近我。我觀察了很久,那些事情……幾乎都沒有發生,一切都改變了。”
朝日奈祈織語無倫次,他在雜亂的記憶中尋找微小的共同點——失敗。
“冬花,你想告訴我什麼呢?”他撫上刻在石闆上的名字:“冬花,你太久沒來了,我是不是有些誤解你的意思了?”
連微風拂過的聲音都消失了。
朝日奈祈織隻能聽見自己沉重的呼吸聲和心跳聲。
他急迫地一遍又一遍,喃喃自語,手指按在墓碑上,越來越重。
風吹雨淋,石碑側壁有凸出的小小尖銳處,他用力的時候不察,細小的石子凸起摁進了他的指尖。
“嘶——”
十指連心,朝日奈祈織被刺痛,反射性地縮回了手。
指尖有一滴血珠滲出。
她從來不舍得讓他受傷,除非他做了和她意見完全相悖的事情,又執拗不肯轉彎,她才會生氣地咬他一口。
這麼多年,她的習慣一點也沒改變。
他搓了搓手指,血珠鋪開在更大的指尖面積,然後迅速風幹,剩下一點黏糊糊的感覺。
“我知道了。”朝日奈祈織含住滲血的手指,稍稍用力吸出傷口處的污漬,伴随着隐隐的血腥味,“我知道我不會誤解你的,我們是最合拍的。”
他看向墓碑的眼神溫柔缱绻:“我知道的,那就是你送給我的禮物。”
他吹滅蠟燭,打開餐具包,一口一口吃完這個甜膩的蛋糕。
“生日快樂,冬花。”
朝日奈祈織收拾好帶來的物品,慢慢向山下走去。
下山的路總是陡峭,他的心跳不知為何,逐漸加快,腳下的步伐也愈發快了起來。
風從他的耳邊跑過,呼呼作響。
“要走了嗎?”墓地管理員從辦公室的窗口探頭,朝他問:“今年怎麼來得早了兩天?”
來祭奠的親屬很多,但每年都雷打不動要在忌日這天在墓地待上一天的可沒幾個。管理員這幾年下來,也眼熟了這個奇怪的少年人。
朝日奈祈織:“嗯,今年來給她過個生日。過兩天也會再來的。”
他點頭示意,然後轉身離開。
離開、離開。
越來越快、跑起來。
坐在回城的出租車上,朝日奈祈織坐在後排。他靠在椅背上,雙手落在臉上,似乎在擋住車窗外閃過的霓虹燈。
黑夜的陰影給他一層保護罩,開車的司機并沒有注意到後座姿勢奇怪的乘客,正在抑制不住地顫抖。
他可能太冷,也或許太熱。
更是過份的興奮。
——冬花,我就知道你不會抛下我。
*
朝日奈秋森匆匆洗完澡,帶着一身水汽回到房間。
剛洗完澡,在悶熱的浴室吹完頭發,正是渾身燥熱。空調風打在身上竟然覺得有些過分冷飕。她踱步兩圈,沒找到一個合适的落腳點,幹脆離開房間,去廚房搜刮,看看冰箱裡有沒有剩下的水果或者飲料。
她離開的時候隻随手拉了一下房門,覺得自己應該很快就能回來。
朝日奈棗不知道什麼時候偷偷把房間收拾了出來,今天竟然沒有回到他的公寓,而是住在了日升公寓。他比朝日奈秋森晚上一步回來,卻比她更快洗完澡。
現在正在客廳裡翻看着雜志。
朝日奈秋森抱着半個西瓜,正在邊走邊挖。她一心三用,一邊挖西瓜一邊觀察路況一邊還要思考着吐籽。
見朝日奈棗還在家,她走過去好奇搭話:“棗哥,你怎麼沒回去?”
在她的意識中,朝日奈棗的回家應該是回到市中心的公寓。
朝日奈棗一挑眉:“我的家不就在這裡?”
朝日奈秋森站在原地嚼了兩口西瓜,覺得對也不對。
她現在倒是希望他能夠常住在日升公寓,這樣兩人接觸的機會還能多一點。
但也有不好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