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裴昭垂眸看着信遲遲沒有動作,謝無疆含笑着晃了晃信:“郎君打開一看便知。”
裴昭眸光深邃地看着她,放下酒壺,接過信拆開,隻掃了一眼,眉頭倏然皺緊。
謝無疆拾起筷子,慢條斯理地夾着桌上的醋芹來吃,等着裴昭将信看完。
片刻後,裴昭放下信,面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娘子好大的膽子。”
“膽子算不得大,不過是有幾分不甘罷了。”謝無疆笑眯眯地放下筷子。
“…所以你便稱我似身患隐疾,于女色上有心無力,恐難成事?!”
大約是男人的尊嚴遭受了質疑,裴昭聲音聽起來頗有幾分咬牙切齒的意味。
謝無疆也沒想到通篇看下來,這人居然會單拎出這句來質問,如玉的面上難得出現短暫的怔愣:“…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這個回答險些将裴昭氣笑了,默默消化了好一會兒才言歸正傳:“你就不怕家中遭受牽連?”
謝無疆回過神,笑眯眯道:“此事隻有你知我知,如何牽連家中?”
裴昭沉吟片刻:“你想要什麼?”
“想來是那日在馬車上我表現得還不夠明顯才讓郎君有此一問,既如此,我便直說了,我要…”謝無疆支着頭,目光放肆地打量着他,唇邊的笑意緩緩加深,蔥白的手指隔空點了點裴昭,“你。”
許是未料到有朝一日會從女子口中聽到這種話,往日喜怒不形于色的裴家主君,刹那間,俊臉五顔六色,煞是精彩。
謝無疆被他的反應逗樂了:“河東裴郎形容昳麗,風姿卓絕,不知是多少女子的春閨夢裡人,我自然也不例外。”
裴昭回過神,目光仿佛化為一支利箭,直直刺向謝無疆,好似要看透她内心的真實想法,謝無疆泰然自若,不閃不避地任他打量。
許久後,裴昭淡淡道:“據我所知,我與娘子從前并未見過。”
“既然郎君點破,我也不瞞你,原本我确實打算做個乖順的傀儡,草草一生,說不準哪日便成為一捧黃土。”謝無疆半真半假道,“可是,那日于山間初見郎君,我便看出郎君絕非池中之物,命我自立,福我自求,我既不甘總要争上一争。”
謝無疆說完,見裴昭眉心微動,便知自己的解釋勉強還算過關。
謝無疆無聲勾唇:“熙熙攘攘,皆為利往,做個名不見經傳的旁支皇親有什麼趣兒?”
裴昭眸色幽深地盯着她,神情難辨,原以為她扯着情愛的幌子,上演一番情根深重的戲碼,沒想到竟會如此直白,倒教人忍不住信上三分。
“宋娘子倒是生了顆七竅玲珑心。”裴昭垂眸輕笑一聲,伸手去拿酒壺:“既然隻為一個利字,宋娘子也不必非要裴某。”
謝無疆搶先一步拿過酒壺,給兩人分别斟滿:“私竊為盟,盟終不固。”
裴昭:“……”
謝無疆将裴昭的反應看在眼中,半真半假道:“我這人氣量小,既辛苦栽樹一場,自然不能留給後人乘涼,隻願與君攜手端坐明堂,子嗣綿延…”
裴昭似笑非笑地睨着她:“宋娘子怕是忘了,裴某身有隐疾,于女色上有心無力。”
謝無疆:“……”
回到清心院,謝無疆滿身酒氣懶洋洋地倒在榻上。
寒酥心疼地爬上榻,将人扶進懷裡,替她揉着太陽穴:“娘子怎麼喝了這麼多酒?”
“猜猜。”謝無疆倦怠地撩起眼皮,捏了捏寒酥的臉。
聞言,正拿着帕子給謝無疆擦臉的林萱神情明顯一松,臉頰緩緩浮現出兩個小酒窩。
寒酥眼睛一亮看向東青:“可是成了?”
東青的表情難得放松下來,臉上挂着一絲淺笑,沖着寒酥點了下頭。
“太好了,恭喜娘子。”寒酥雀躍道。
謝無疆好笑地點了點她的額頭:“如今不過剛踏出第一步,你這恭喜未免過早了些。”
寒酥笑呵呵道:“萬事開頭難嘛,既然踏出第一步,日後自會順順利利。”
謝無疆閉上眼,心道,但願一切順利。
如今給宋九思的信已成功送出,接下來隻等宋九思那頭的反應了。
五日後,夜半三更,長安已然宵禁,大街小巷俱是靜悄悄的,隻偶爾傳來幾聲夜鸮的啼叫,這時,一行人急切地扣開城門,魚貫而入,馬蹄擊踏着青石路面,轟鳴如雷,不少人從夢中驚醒,心中暗暗祈禱千萬不要别再出事了。
太極殿内,宋九思剛躺下,尚未睡熟,宮人匆匆進來,小聲回禀:“陛下,王内監來了。”
宋九思原本就沒有睡沉,聞言睜開眼,眼下帶着明顯的青黑,王向原不會無故深夜進宮,所以是她有下落了?還是太原府那邊回信了?
宋九思眸子一亮:“傳他進來。”
須臾,王向原不急不徐邁步踏入寝殿,行至榻前,垂頭低聲道:“陛下,太原府來信了。”
王向原一邊從懷中取出信件,恭敬呈上,一邊示意宮人取來燭台。
原來是太原府回信了……宋九思眉頭微動,垂眸掩去眼底一閃而過的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