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昭放下信,起身來到書房門前,目光落在庭前花開正豔的虞美人,眼前浮現出一張更為秾豔的臉,一言一行華貴天成,一颦一笑俱有風流。
怎會如信上所言,刁蠻任性,乏善可陳。
裴昭漆黑的瞳孔驟然一縮,眼底光影忽明忽暗,難道她根本就不是宋迎夏?!
那她到底是誰?!
謝無疆渾然不知自己的身份即将被戳破,正帶着寒酥和林萱悠閑煮茶。
翻滾的鍋釜中,茶湯紅亮,大棗、龍眼、桂皮上下翻滾。
寒酥湊近輕輕扇動聞了聞:“娘子煮的茶好香。”
謝無疆手執玉瓢攪動着茶湯,紅唇微勾:“嘴這樣甜,一會兒賞你多吃兩盞。”
寒酥的一雙眸子頓時彎成了月牙,輕快道:“多謝娘子疼我。”
林萱也忍不住跟着露出一絲淺笑。
謝無疆正欲開口打趣,便見東青沉着臉,端着一盤玉露團匆匆進來。
謝無疆唇邊的笑意一滞,眼角眉梢的暖意漸漸消退:“出了何事?”
東青面色凝重,從袖中掏出一張紙條遞給謝無疆:“娘子,趙雲昌送信來說,太原府派人去了長安打探宋迎夏的消息,如今隻怕消息已經傳回,望娘子早做打算。”
林萱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整個人如同秋日枝頭的枯葉抖得不成樣子。
寒酥咬緊下唇,滿是擔憂地看着謝無疆。
謝無疆接過看了一眼,沉默着将紙條扔進茶爐中,素手拿過玉瓢輕輕攪動着茶湯。
室内一時靜谧無聲,氣氛凝重到了極點。
許久後,謝無疆舀起茶湯倒進茶盞中:“林萱,我記得你說過宋迎夏被安置在益州老家?”
林萱努力壓制着心頭的懼意,點點頭:“是。阿耶和嫡母因着擔心替嫁一事被發現,早早便使了心腹将人送了回去。”
“知曉此事之人可多?”謝無疆淡淡詢問,手上繼續給其他茶盞分茶。
林萱緊抿着唇,皺眉思索片刻,搖頭道:“不多,隻有派去的幾個心腹知曉。”說完,她甚至忘記禮儀尊卑,目光緊張又期待地盯着謝無疆。
謝無疆放下玉瓢,端起茶盞聞了聞,甜膩的茶香沖散了心中的郁氣,她緩緩舒出一口氣,輕抿一口仔細品了品:“這茶煮得正好,都嘗嘗吧。”
東青三人面面相觑,一時間被她的操作弄得滿頭霧水,方才不是在說事嗎,怎麼轉眼間就喝起了茶。
不過三人還是依言品起了茶,因着心中有事,三人實在沒嘗出來主子親手煮的八寶茶究竟是何滋味。
待三人牛飲而盡後,謝無疆無奈歎了口氣:“事情還沒有到無法轉圜的地步。”
寒酥捧着茶盞,眼睛一亮:“娘子有辦法?”
“尚不知事情發展到如何地步,何來辦法一說。不過…”謝無疆頓了頓,輕輕轉動着手中的碧玉茶盞,眼底逐漸升起一股寒意,“這個宋迎夏留着終究是個禍患。”
她語氣依舊平淡,仿若閑談小叙,隻是話語裡的深意讓人不寒而栗。
林萱端着茶盞的手一抖,茶盞嘭一聲打翻在茶案上,她迅速反應過來,起身沖着謝無疆跪下,鄭重叩首:“奴婢替死去的阿娘和阿姊叩謝娘子大恩!”
謝無疆的目光有些複雜,輕輕歎了口氣:“此番不過順手而已,隻要你忠心于我,來日事成之後宋府上下諸人皆由你處置,決不食言。”
“多謝娘子!奴婢定當誓死效忠娘子!”林萱聲音哽咽道。
看着向來膽小的林萱第一次如此直白的表露心迹,謝無疆眸色一暗,眼底仿佛藏匿着許多無法表露于人前的秘密,親昵懷反側,骨肉還相雠,真是這世上最諷刺的事情。
謝無疆垂眸掩去眼底紛亂的情緒,将人扶起:“别哭了,起來吧,接下來還有一件事要你去辦。”
林萱擡起發紅的眸子:“那奴婢下去梳洗一番…”
“不。”謝無疆默默打量着她,若單論容貌,林萱隻算得上清秀佳人,可她颦眉微蹙,淚光點點,弱柳扶風之态渾然天成,讓人不自覺心生憐意,放松警惕,謝無疆暗暗啧了一聲,“就這麼去。”
林萱眼睫輕顫,眸光流轉,恍然間似乎明白了謝無疆的意思,她擡手用力揉了揉眼睛,眼眶頓時更紅了:“奴婢這就去。”
“等等。”謝無疆輕聲将人叫住。
在林萱不解的目光中,謝無疆長袖一揮,掃落桌上的茶盞,啪的一聲,上好的碧玉茶盞四分五裂,林萱三人怔愣地看着她的動作。
謝無疆卻臉一沉,冷聲呵斥:“做事如此不當心,罰你一個月的月錢,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