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唇角勾起一抹耐人尋味的笑:“裴二叔如此說我便放心了,日後我們都是一家人,若是生了間隙總歸是讓外人看笑話。”
裴太夫人哼笑一聲,渾身散發着寒意:“小娘子當真是伶牙俐齒,不過女子當謙遜恭順,最忌搬弄口舌是非,王法再大終究也要遵從禮法。”
謝無疆不急不躁,莞爾一笑:“還是太夫人明事理,這凡事都講究個禮法,論公裴節度使乃從二品封疆大吏,論私他是裴家家主,如今重傷未愈,生死不明,是家事亦是國事,太夫人和裴二叔心系小輩亦在情理之中,可府上三郎意欲強闖家主院落,莫不是視禮法于無物!”
裴太夫人緩緩沉下臉,手中的佛珠明顯轉得快了幾分。她明白謝無疆隻拿裴昊說事是在給彼此留體面,可這話有何嘗不是在借裴昊指責他們!
裴昊卻不懂這些,反而怒火蹭蹭上漲:“什麼狗屁禮法,這哪有你說話的份…”
“三郎!住口!”裴太夫人轉動佛珠的手一頓,用力捏緊佛珠,冷聲喝止。
被當衆訓斥,裴昊的面子有些挂不住,難以置信地看向裴太夫人:“阿家!”
“休要再胡言!”裴太夫人難得對着心愛的孫子沉下臉。
裴昊張了張嘴,到底是不敢胡來,隻能忿忿後退一步,眼神陰冷地盯着謝無疆。
謝無疆絲毫不受影響,反而笑盈盈看着裴太夫人:“節度使能有如此慈愛的祖母實在令人豔羨,若他醒來知曉太夫人特意前來看他,定會十分感動,不如太夫人先在府中住下?”
裴太夫人冷哼一聲,皮笑肉不笑道:“話都讓小娘子說了,我還能說什麼!隻盼着阿昭早日醒來,我一把老骨頭也算是安心了!”
“太夫人與節度使的祖孫之情實在令人感動。”謝無疆笑意不變,揚聲道,“忠叔,請太夫人和裴二叔回院子休息。”
裴忠應聲上前,裴太夫人一揮手,冷聲拒絕:“不必了,裴府是我的家,我認得路!”
說完,裴太夫人氣沖沖轉身,裴雲楓連忙伸手攙扶,一行人浩浩蕩蕩離開,裴忠連忙帶人跟上,裴昊落在最後,轉身之際,目光陰毒地剜了謝無疆一眼。
裴昐冷眼目送着衆人離開,轉眸看向泰然自若的謝無疆時,唇邊勾起一抹戲谑的笑:“我這祖母可不是尋常老婦,小嫂嫂這下怕是将人得罪狠了。”
謝無疆自是聽出他語氣裡的幸災樂禍,眉眼一彎,笑眯眯道:“你既然叫我一聲嫂嫂,嫂嫂今日便少不得要教你一事,
時未可而進,謂之躁,躁則事不審而上,必疑。”
被一個比自己年紀還小的女子教育了一番,裴昐也難得笑不出來了,那雙同裴昭極為相似的鳳眼仿佛黑雲壓下,暗沉得讓人心悸:“你懂什麼!若換做是你面對仇人可還能笑得雲淡風輕!”
謝無疆好笑地看着他,心想,她何止笑得雲淡風輕,還能做小伏低,曲意逢迎,隻是這些話沒必要對他說罷了。
“我懂不懂不重要,重要的是結果如何,我先回清心院了,二郎君請自便。”謝無疆微微颔首,轉身離開。
林萱和東青立刻跟上,春林愣了一會兒才胡亂擦了擦臉,腳步踉跄的追上。
裴昐擡眸看向謝無疆的背影,俊臉隐隐帶着幾分懊惱,呆立片刻,轉身進了日章院。
回去的路上,謝無疆走仿佛閑庭漫步,走得極慢,經過一株即将開敗的海棠樹前,還饒有興緻地挑了兩朵簪在鬓邊。
林萱暗暗打量着寫謝無疆地背影,又瞟了春林一眼,略帶思索地蹙了蹙眉,随即滿面愁容的開口:“娘子今日怕是将裴太夫人他們得罪狠了。”
謝無疆撥弄着鬓邊的海棠花,不以為意道:“那又如何?敵之大,無過不知;禍之烈,友敵為甚。”
春林紅着眼眶擡起頭欲言又止地看了她兩眼,還是選擇沉默。
謝無疆的目光雖然落在海棠樹上,眉梢卻輕輕挑了一下。
東青眼眸微轉,憂心忡忡開口:“娘子,裴太夫人明顯不好相與,且她看起來與節度使和二郎君之間頗有龃龉,您何苦摻和其中?”
謝無疆笑吟吟轉身,目光若有似無地掃過低着頭悶不做聲的春林:“便是知曉太夫人與郎君之間有龃龉,我才不好冷眼旁觀。有些事郎君做不得,我來做卻剛好。”
林萱颦眉緊蹙:“節度使乃是裴家家主何事做不得,非要娘子來冒險?”
謝無疆又折下一支海棠花,轉身款款邁步:“世家大族向來最愛粉飾太平,除非觸及自身的利益,否則大多人都喜歡慷他人之慨解,旁人之囊。”
謝無疆舉起花枝對着日光仔細欣賞片刻,輕聲感慨:“可惜了,海棠開盡卻成白。”
身後的春林怔怔地看着她手中那支泛白的海棠花,眼淚不自覺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