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光線晦暗,裴昭背光站在正房門前的石階上,周身仿佛被鍍上一抹暖色,林萱和寒酥站在他身後,見她安然回來,雙雙松了口氣。
裴昭邁步下了台階,來到謝無疆面前,嗓音清潤透着笑意:“娘子回來啦。”
那語氣極度自然,那姿态仿若等待妻子歸家的丈夫,階下的陳陽雖面上依舊沉穩,心中卻早已暗暗落淚,也不知怎麼回事,他家踔厲風發的主君在面對宋娘子時總有種賢良嬌夫的既視感。
謝無疆眸光微動,心下不由閃過無數種揣測,最終試探道:“…郎君來此是想詢問結果?”
這話剛問出口謝無疆就知道自己犯了蠢,裴府上下全是他的耳目,隻怕正廳内的一點風吹草動都會第一時間傳到他耳中,他又何必大半夜地跑來找自己問結果。
“聽聞娘子今日大殺四方,可惜未能一見。”裴昭眉眼含笑,語氣裡卻透着濃濃的遺憾,仿佛當真因為錯過今日之事而怅然。
謝無疆難得有些茫然,比起遺憾未能見她整治裴太夫人祖孫,反倒是遺憾未能親眼見仇人倒黴會更成立吧?
轉念想到裴昭的為人,謝無疆恍然大悟,原是在做戲,不得不說裴昭此人做事當真是滴水不漏。
若她當真隻是個久居深閨的小娘子隻怕還真被他這份“深情”所打動。
見她沉默不語,裴昭負在身後的手微微攥緊,片刻後,佯裝不在意地将手中的藥瓶遞了過去:“娘子奔波了一日,我已讓人備好了熱水,你今日身上磕碰的應該不少,沐浴後可讓人侍女幫忙上藥。”
謝無疆身後的春林微微瞪大雙眼,仿佛發現了什麼了不得的事。
謝無疆盯着那隻圓潤的白色瓷瓶仔細瞧了兩眼,眼睫輕顫,擡眸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眼底滿是動容:“郎君有心了。”
她伸手去取他掌心的瓷瓶,瑩白的手指在月光下泛着玉澤,微涼的指尖從他手心輕輕劃過,刹那間,他的心跳仿佛亂了節奏,幽深的鳳眸借着夜色的掩護情愫在眼底瘋狂滋長,卻又在即将沖破之際,被理智的閘籠生生克制,流暢的下颌線因隐忍而愈加鋒利。
裴昭的喉結輕輕滾動,低低“嗯”了一聲:“時辰不早了,娘子早些休息。”
“郎君也是,你今日在馬上颠簸了許久,隻怕傷勢反複,這幾日要多加休息。”謝無疆含笑望着他,真切關懷。
暖意霎時間爬上他的眼角眉梢,狹長的鳳眸流淌着細碎的星光:“好。”
目送着裴昭離去,謝無疆才低低歎了口氣,神色間流露出掩飾不住的倦怠。
春林欲言又止地看着謝無疆,最終還是把話咽了回去,主子的事又豈是她一個做下人的能夠多嘴。
裴昭帶着陳陽出了清心院,避開衆人耳目自小路往回走,他雖面上神情依舊淡漠,但是孰知他的人依舊不難看出他的心情是極好的,或許隻用極好來形容未免單薄,那簡直是枯木逢春,久旱甘霖!
陳陽沉默着跟在裴昭身後,心中萬般不理解,憑他家主君的風姿不知多少女子芳心暗許,可管她環肥燕瘦皆入不了他家主君的眼,反倒是看上了個“細作”,就算看上了也無所謂,在這河東道還能讓她翻了天去?
可是,怎麼也該是林萱那種嬌弱柔情的小娘子吧。
陳陽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麼,臉上倏然一紅,暗暗唾棄自己的想法實在太過唐突。
他想得入神,沒留意到走在前面的裴昭突然停下腳步,險些一頭撞上。
他可不是宋娘子,撞個滿懷還被主君當情趣。
陳陽緊急站住,卻還是離裴昭很近。
裴昭微微皺着眉後退了兩步拉開距離,雖然沒有過于明顯的表情,但陳陽還是從他的反應中讀出了一絲嫌棄。
陳陽:“……”
“想什麼呢,如此入神。”裴昭淡淡道。
陳陽的眼底閃過一絲掙紮,本着忠心為主的原則,他還是決定規勸一二,隻是不等他開口,裴昭再度轉身朝前走去,還扔出一句險些将他砸懵的話。
“再與我說說今日廳内之事。”
陳陽:“……”這都聽了兩遍了,還聽上瘾了?!!
一想到他家主君不愛梅蘭高潔,不愛桃李妖娆,獨愛佛口蛇心的黑心蓮,陳陽就仿佛吃了黃連一般,渾身上下都透着一個“苦”字。
可惜主君有令,莫敢不從,陳陽隻能愁眉苦臉地再度重複着今日正廳之事。
因為背得多了,陳陽已經十分熟練了,沒有半點卡殼的飛速複述了一遍,在他說到最後裴昊被拖出去時痛罵裴太夫人的話時,卻見裴昭的臉上浮現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陳陽先是疑惑地皺了皺眉,随後眼睛一亮,莫不是主君懷疑宋娘子…
裴昭神色凝重,裴昊雖然被慣壞了,平日裡便嚣張跋扈,卻也不該無緣無故在最後來上這麼一句。他想到去年阿棠出事的時候,證據模糊,看起來與裴昊以及兩位叔父均脫不開幹系,可是最終卻是裴雲禮主動出面擔下了罪名,受了家法,導緻腰椎損傷不良于行。
彼時,他隻以為是他這位素來和善,頗有賢名的三叔心疼侄子,倒是沒有多想,如今…
裴昭眸光忽閃了,心中冒出一個大膽的猜測,如果裴雲楓和裴昊從一開始便隻是豎起的靶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