暧昧的氛圍讓謝無疆心中有些異樣,心中暗歎果然色令智昏。
她強壓下心頭莫名的躁動,收回視線,低頭啜飲了兩口茶,試圖澆滅被勾起的心火:“今日縱使郎君不來,我也要去見郎君。”
面對謝無疆突如其來的情緒轉變,裴昭歪着頭思索片刻便懂了,原是女子的羞澀,難得見她如此,往日淩厲的鳳眸越發靡豔,仿佛融進了無邊春色:“娘子有話但說無妨。”
他這副樣子實在過于勾人,謝無疆莫名有些口幹,連忙又抿了兩口茶,心中暗暗敬佩他當真是豁得出去,時刻不忘初衷,演戲演得她都險些當了真。
謝無疆骨子裡就是個不服輸的人,哪怕演戲也不想落下風,她眼波一轉,望着他勾唇淺笑:“郎君以為今日之事背後之人當真隻是裴二爺?”
裴昭眉梢輕挑,不答反問:“娘子發現了什麼?”
他的語氣有些微妙,不似全然的疑問,反倒像是…
倆人對視片刻,皆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然的神色,暧昧的氛圍無聲無息消散,兩人皆忍不住笑了,這一次的笑裡多了幾分惺惺相惜。
“看來萬事都瞞不過郎君。”謝無疆忍不住發出感慨。
裴昭溫聲道:“娘子亦然。”
謝無疆輕輕搖頭:“我也是得了東青的提醒才想到這些,不知郎君打算如何處置?”
相識了兩個月,裴昭明白謝無疆這話不是單純的發問,她的心中必然是有了想法:“娘子有何看法?”
謝無疆擡眸看了一眼寒酥:“你去瞧瞧東青的藥是否煎好了,若是煎好了便端去。”
寒酥猶豫了一下,俯身應了一聲,轉身之際,圓乎乎的臉上帶着顯而易見的憂色,仿佛她不在謝無疆便會被人欺負了般。
謝無疆笑着沖她微微點了下頭,寒酥這才離開。
裴昭雖斂眸飲着茶,但是眼角餘光還是将兩人的小動作看在眼裡,自省自己過往待她的不足之處,細算起來,仿佛許多。
謝無疆瞥了一眼他面前空了的茶盞,伸手準備給他續茶,卻被裴昭攔下:“我來。”
裴昭極其自然地取過玉瓢,先是給她續了一盞,而後又給自己續了一盞:“你我之間無話不說,娘子直言便是。”
“雖說君子之道與帝王之道皆以寬仁為大,但在權力傾軋中,凡事出不必有因,逢人心無法去賭。”謝無疆說這話時,清澈的眼眸流露出清淺的擔憂。
她說這番話也是基于對裴昭的了解,他雖有勇有謀,卻有自己的一套行事章法,便如同兩人初見那日,他便是識了她的身份方才動手,卻也因此給了她機會。裴昭此人勝在奉行君子之道,卻也敗在此處,凡事追求名正言順,若遇盛世,為君為臣皆會名流青史,可惜恰逢亂世,稍有不慎恐有霸王烏江之憾。
裴昭望進她擔憂的眼眸,想到她的擔憂是為了他,便覺心髒仿佛化了水,在胸腔肆意激蕩。
裴昭克制垂眸,指腹輕輕摩挲着茶盞,唇角卻不可抑制地揚起:“倘若易地而處,娘子當如何?”
謝無疆看着手中的茶盞,明明她并沒有動,澄亮的茶湯卻泛起了漣漪:“人無輕信,事無多疑,郎君既擇此路,危險重重,不容閃失。”
雖然她的話裴昭并不全然贊同,想到她的初衷裴昭還是微笑附和了一句:“娘子所言在理。”
他頓了頓,委婉道:“隻是我不欲效仿前朝建成帝。”
謝無疆手一顫茶湯灑在她的手背上,耳邊倏然傳來一道許久許久前的聲音。
“都說兒肖母,女随父,這孩子雖長得像我,脾性卻像極了她阿耶。”那語氣中滿是憂慮。
謝無疆的心忍不住發顫。
裴昭見她怔愣地看着自己,仿佛根本沒有察覺到被燙到了一般,皺着眉拿開她手中的茶盞,顧不上男女之防拉過她的手:“可有燙傷藥?”
謝無疆努力維持着表情,收回手,搖搖頭:“無妨,過了這麼許久,茶水差不多都涼了。”
裴昭卻依舊感覺到她微妙的情緒變化,黑眸沉沉地打量着她:“娘子有心事。”
謝無疆縮在袖中的手悄悄撫過手背的紅痕,勉強笑了笑道:“君子以明審用刑,郎君說得對,前車之鑒,不該重蹈覆轍。若郎君想查明此事,不如從刺客的身份入手,嚴加審問劉小北。”
裴昭見她不欲多說,隻好壓下心中的擔憂,順着她的話道:“我已安排人去辦了,不日便有結果。”
謝無疆心知這些事裴昭心中有數,不必她指指點點,遂不再多言。
直到将人送走,她仿佛被人抽空了力氣,疲憊地伏在茶案,半晌苦笑一聲。
從前,她總以為自己是為情勢所迫,不得不為,如今才明白,野心、狠決本就是一脈相承,自出生之日便刻在她的骨子裡,她怨他恨他,卻又像極了他,當真是造化弄人!
謝無疆想起從前阿娘總是一遍遍告訴她,天地廣博無疆,我的阿遙不該困于一隅之地,她總以為阿娘是在憂心她作為公主的處境,從未想過,那是阿娘的期許,阿娘是怕她汲汲營營,變得權欲熏心,生生困死自己。
寒酥進來時便見謝無疆正撐着頭發呆,神情是她從未見過的茫然,寒酥一驚,匆匆來到她身側,憂心忡忡道:“娘子,您怎麼了?可是那裴昭欺負你了?!”
謝無疆擡眸看着她滿是擔憂的眸子,擡手摸了摸她的臉:“無人欺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