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将至,各位大人多兼着部務,手下繁忙,但聖上那邊要内閣盡快給個思路,”陸宣芳手按在桌案一摞奏疏上,“又趕上宴之新來,有些事需重新部署,所以臨時把各位請來。”
孫愈舍了茶水,大步走至陸宣芳身邊,從奏疏裡抽出一本掃過:“這些怎麼都沒見過?”
陸宣芳:“這是宴之方才面見聖上後帶過來的。”
孫愈把奏疏放回去,朝皇帝的寝殿方向作揖,同時嘴裡說:“如此費勁巴拉地繞過内閣,遞到聖上面前,也不知是何居心!莫非還擔心内閣誰害誰不成?”
張祿:“孫大人言重了,這六部九寺、百官公卿哪個不是為了江山社稷。”
“是啊,”賀既松開正翻閱的那本,奏疏順勢合上,發出沉悶輕響,“我看孫大人家的姑爺就十分忠心可鑒。”
“什麼?!"孫愈奪過賀既手裡的來看,其上落款的正是他旁系侄女新嫁的中書舍人。
孫愈一時間臉色陰沉,還要再去拿别的看,肩上卻扣上一隻老瘦而有力的手。陸宣芳從他身後走出,看向堂間最下最安靜處。
“宴之,去文華殿講學的事情可都安排好了?”
謝宴起身,雙手自然垂在身側:“已經安排妥當,明早卯時前到即可。”
“辛苦你了。冬日天亮得晚,路上又濕滑,需得萬般小心才好。”
謝宴面上笑意溫和,又微微垂頭,恭敬态度不似作僞:“多謝閣老關心。”
孫愈:“聖上讓你去給皇子們上課?”
謝宴:“是。原本今天就要去的,但從聖上寝殿出來,皇子公主們多已散學,就改成明天了。”
孫愈聽了,臉上神情變幻。
張祿爽朗一笑:“‘沉舟側畔千帆過’,謝大人受聖上聖恩,我等不及啊。”
孫愈罵道:“要認‘沉舟’自便就是,帶上他人作甚?”
“失言失言,”張祿忙擺手,咽了口中茶水,“不孝子氣我時總念這幾句詩,一來二去,這夢裡都是帆船、柳樹了,年紀大頭腦昏沉,一時口不擇言,諸位莫怪。”
賀既單手支撐下颌,倚在椅子上,手裡翻着新取的奏折。待張祿說完,他不急不徐接上,反搶了怒目圓睜的孫愈的話。
“清官難斷家務事,張大人不容易。隻是謝大人還在這站着,要說‘不孝子’之類的詞,難免傷同僚情誼。”
張祿聞言轉向場上最年輕的,聲色懊悔:“真是......胡亂說一句,倒惹出這許多,我并無他意,宴之莫往心裡去。”
孫愈冷笑,見縫插針道:“‘他意’為何意啊?”
“孫大人......”張祿無奈搖頭。
當事人卻看得開。
謝宴:“下官知道,張大人也不必放在心上。”
張祿朝謝宴點頭,手中茶盞虛擡,這事總算在明面上過去了。
争執落下後,陸首輔出來主持局面。他眼露贊賞,說道:“都是聖上最信任親近的臣子,大臨的股肱棟梁,像這般互相體諒、理解才能一起辦好聖上交代的事情啊。”
陸宣芳:“現在便商議下,立儲一事如何為好?”
孫愈:“此前一個個着急忙慌地嚷嚷着立儲,是因為聖上生病,現在病已經好了。且聖上正值壯年,皇子們又多年幼,可從長計議。”
此言一出,無人應和。
陸宣芳也不評價,隻問其他人的看法。
張祿弓着的腰背從太師椅靠背上挪開,也不看誰,面朝身前虛空:“此乃國本,若是合适,及早定下于國于聖上都是好事。”
“張大人說的對,”陸宣芳沉吟,“那這人選......”
陸宣芳視線從各人面上掃過。孫愈面上壓抑又有些躍躍欲試,張祿掩面飲茶,賀既避也不避,眸光自下向上瞥,如平水寒星。
“豫卿以為呢?”
“自古立嫡立長,”賀既指尖扣上奏疏,“也是衆望所歸。”
陸宣芳颔首,又看謝宴。
謝宴面色為難,嘴角輕抿,不着痕迹地歎過氣。
“但是皇長子景岐今日已在聖上面前說了,他不願争太子之位。”
“什麼?!竟有此事?”孫愈騰然站起,下意識看向陸宣芳,後者和他對視過又自然移開視線。
賀既放在奏疏上的手慢慢攥緊,冷然道:“若這些都要藏着掩着,一群人聚在這究竟議的何事。”
霎時,數道目光一齊聚在謝宴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