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雲帝心中湧起恐懼,他神色可怖,語氣中帶有因恐懼而生的怒意:“為什麼是金弓殘片?!”
陶二他抽搐着擡頭,額前已然一片紅腫,糊着些紫黑色血迹:“是謝大人切的,他怕京中不信信裡頭的話,說是給陛下的信物。”
豐泰:“既然能給信物,為何謝大人不親筆寫信?”
“謝大人沒來得及,不對,也是寫不了......”
豐泰見瑞雲帝神色不虞,打斷他:“颠三倒四的,好好說!我問你,這信是誰究竟寫的?”
陶二:“是青桐城.....副将餘棠。”
豐泰:“寫于何時?”
“糧草被燒之時。”
“當時謝大人在哪裡?”
“謝大人正親自領兵收複鳴玉城。”
“那信正式送出時,謝大人又在哪?”
“他當時正好回來了。對,謝大人是聽說了糧草被燒的消息趕回來的,聽他說雲将軍已經收複了卧虎關,而鳴玉城之事雖未确定,但也勝券在握。謝大人看過信件内容覺得沒有問題,又負傷不好拿筆......”
瑞雲帝眉頭皺得更緊:“謝宴受傷了?傷到哪裡了?”
“傷在哪兒小的也不是很清楚,隻知道看着挺嚴重,”陶二誠惶誠恐地回答了,見沒人再對此多問,就觑着皇帝神色繼續說,“謝大人受了傷不方便,就沒有再親自寫,隻讓人削下金弓一角,讓我們快些将信和金弓殘片一起送走。”
“原來如此,”賀既擡頭看向瑞雲帝,“按例,今日是軍報進宮的日子,但内閣尚未收到任何消息。而金弓乃禦賜,輕易不敢損壞,若非危機之下謝大人親自所為,之後也很容易查出。”
賀既又說:“損壞禦賜之物,假傳軍情,皆是重罪。背負這樣大的風險,傳來這樣的消息,為的什麼呢?若朝中信了信中所言,會做的不過是派人去甯北調查軍報為什麼遲了,再準備糧草送過去。如果信上所說為真,這樣做就是救前線于死地;如果信上所說為假,調查和調糧對戰況也沒有害處。”
陸宣芳冷不丁開口:“此時節重新籌備糧草絕非易事。此前向甯北運送的那批便是是舉全國之力,若放出糧草被燒毀的消息再度籌糧,恐損害民心。戰時民心不穩,便是大忌。”
賀既安靜了一會兒,側頭看他:“是啊,糧草至關重要。那為什麼這麼重要的東西會在青桐城守将王在田的嚴密保護下,被損毀‘十之八九’呢?”
瑞雲帝聽着這名字有些耳熟:“王在田......是誰?”
賀既:“啟禀陛下,是孫愈的表侄。”
瑞雲帝炸了:“混賬……混賬!這混賬怎麼還在!”
一般皇帝盛怒之時沒有人會上去觸黴頭,更何況是面對這樣純粹的洩憤的話。但出人意料的,賀既回應了:“臣或許知道一些原因。”
像是燒紅的鐵塊被突然放進冷水裡,在發出暴鳴前,會有極短極輕的極度安靜,屋内所有聲音霎時都被收去。
皇帝如同一頭快要餓瘋的病老虎,用閃綠光的眼睛瞪他,聲音裡滿是不可思議,也沒料到賀既會開口。
“你說......”
賀既從袖中拿出幾卷簿子:“因為王在田是走私的關節所在,換言之,是垣什獲得供養、進犯大臨的重要一環。”
“王在田?走私?”瑞雲帝重複這幾個詞,機械扭轉脖子,看向陸宣芳,“孫愈不是認了?走私的數目、人員,不都寫得清清楚楚,已經結了案?”
瑞雲帝眼中浮現出難以置信的神色,怔怔地看着陸宣芳,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三垣司和刑部的人呢?都給朕滾過來。”
很快,風骊到了。進來的瞬間,他視線從殿中衆人臉上掃過,沒有和任何人對視,也沒有顯露出任何情緒,站到皇帝一側。
再過了一些時間,刑部的人到了。不是荀鶴,是刑部新上任的侍郎徐子明。荀鶴的父母近日接連去世,他自前日起丁憂在家。衆人對此心知肚明,并沒有多問。
徐子明是朝中老資曆了,當了十多年的刑部二把手,送走了好幾任一把手,等到所有人都覺得他總算要熬出頭時,荀鶴頂着陸黨的名頭空降刑部,并以出色的工作能力和不要命的工作作風奪走所有視線。于是徐子明重新垂下頭,繼續做刑部默默無聞、任勞任怨的“徐準侍郎”。
徐子明見過很多血腥和罪惡,接觸過人性最醜惡的方方面面。但他還沒有見過這種場面——内閣兩座大山沉默着相對而立,三垣司首領握着刀,司禮監掌印太監垂着頭,天子的病氣和怒氣彌散在屋内每一處。
“參見陛下。”徐子明憑本能行過禮,然後試圖在屋内找到适合自己站下的位置。
沒有人告訴他哪個位置是适合的,或者說此時此刻,除了他沒有人在意這個。
“朕問你......孫愈走私一事是否已經結案?”
徐子明能在副職位置上逡巡多年也是一種本事,他不會鑽營站隊,但做事兢兢業業、一絲不苟,自己實際經手的案件和刑部辦過的重大案件的卷宗都整理好放在腦子裡,需要時随時能拿出來用。
“是。”他不假思索回答。
瑞雲帝:“是嗎?看看這個。”
徐子明小心接過那泛黃的幾冊薄本,真的旁若無人般專心看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