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能掀起陰風陣陣的聲音氣急敗壞起來。“我真是服了，這人咋這倔，知道前面是什麼嗎就往前沖。”
聲音說完，一道綠色閃電劈開迷霧，霎時照亮眼前。
謝宴這才看清，往前再一步就是萬丈深淵。
“哼哼哼，舍得停了？”怪腔怪調的聲音近了些，一黑一白，兩道西裝革履的鬼影從霧裡走出。
說話的那個穿黑衣，胸口别個騷氣的玫瑰胸針，玫瑰花下挂着個金色吊牌，上刻“天下太平”。穿白衣服的那個，在外套胸口口袋處别了支鋼筆，筆上有“一見生财”的字樣。
謝宴能屈能伸：“敢問二位無常，我是死了嗎？”
黑無常擺擺手：“沒有，還早着呢。”
“哦，那馬上放我回去，不要精神補償。”
黑無常笑：“你這人也不問自己為什麼到這裡？”
謝宴：“愛人緊張我性命，回去晚了他會擔心。”
黑無常：“那你就不想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跑到你愛人的世界去，不想知道你父母如何？”
謝宴頓住：“我父母如何？”
“嗨，好着呢。”
謝宴吸氣，冷靜下來：“好，謝謝大人告知。請先送我回去，你們能招我來一次，自然還能有第二次，先讓我回去。”
“别着急啊……”黑無常手往謝宴肩上搭，後者甩開，黑無常一愣，“诶呦，他能碰到我。”
一直沉默的白無常把黑無常拉到身後：“應該是之前沾染了我們陰氣的緣故。”
“什麼陰氣？”謝宴抓住話裡關鍵。
“嘿，”黑無常扒拉着白無常的肩，探出半張臉，“現在不急着回去見你愛人啦？”
白無常拍了拍黑無常的臉，後者窩窩囊囊縮起高大的身體。
白無常：“你放心，現在他睡得很熟，你回去之前他都不會醒。”
“謝謝，”謝宴悄然松了口氣，“現在您能告知之前提到的事情嗎？我為什麼會到大臨，我父母現在怎麼樣了？”
白無常：“在神的眼裡，世界有很多個，氣泡一般懸浮在祂們周圍。這些世界原本應該互不接觸，但偶爾也會因為疏忽碰撞到一起，這時候就可能出現重疊的瞬間，在這個瞬間，有的人死了，有的人從一個世界去了另一個世界。”
謝宴：“去另一個世界……以靈魂的方式？”
白無常：“單獨靈魂或連帶身體，都有可能。你這具身體原主死了，靈魂來了幽都。你原本并沒有死，卻因為靈魂和他身體非常契合，在兩個世界重疊時被吸引過去。”
謝宴發問：“我的靈魂應該和自己的身體更契合吧，為什麼反而跑去他人那裡？”
白無常頓了頓：“你出車禍前，可曾覺得莫名寒冷。”
“有。”謝宴回想。
那時他突然覺得如墜冰窖，然後聽到有人念叨壞事了。
現在一比對，根本就是這個黑無常的聲音吧。
……
“所以就是你們那時撞了我？給我沾上了陰氣？然後我就開始倒黴，接着被車撞了？！”
白無常沉默了會兒：“是這樣沒錯。”
黑無常閃出來：“冤有頭債有主，是我在世界碰撞的時候沒站穩，撞了你的是我，别對小白大小聲！”
好得很，謝宴就知道他剛一見到黑無常就莫名拳頭癢是有原因的。
不過……“沾了陰氣和我穿越有什麼關系？”謝宴問。
白無常：“你們習慣稱‘陰氣’，但對我們來說，這是在不同世界之間通行穿梭的能量與憑證。你沾了陰氣，本身氣運受到壓制，又有了本就用于往返各地的通行證，靈魂就更容易被吸引過去了。”
謝宴了然，但心裡還有疑惑：“從你們能力看，作為往返各個世界的秩序管理者更合理啊，怎麼民間傳說卻……”
“民間傳說也是對的。死後輪回其實便是從一個世界進入另一個世界，靈魂在此過程中逐漸削弱，等到最後一絲靈氣散盡，就徹底停止了。我們的工作就是幫助這些靈魂去往下一個世界，由此各個世界有合适的人生活，也得以保持基本穩定。”
謝宴：“世界也會有停止、消失的那天嗎？”
白無常語氣平靜：“有，和氣泡破碎别無兩樣。”
謝宴：“我現在相信你們确實是鬼神了。”
白無常沒有繼續這個話題。
謝宴：“那我父母呢？”
“黑無常說你父母很好，沒有騙你。出事後，我們護住了你的肉身，原來世界的你現在處于植物人狀态。而不同世界之間時間流逝速度存在差異，你在這裡過了十年，但另一個世界裡，你的身體隻在病床躺了十天。”
黑無常聽着兩人談話，一邊踢牆根，一邊嘟囔“又喊我‘黑無常’”。
謝宴放下胖揍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的念頭，和白無常對視後達成一緻，繼續旁若無鬼般交談。
“那我……還有沒有可能回去？手表是什麼情況？”
“手表，”白無常臉上難得出現了表情變化，“或許是個意外，在漫長的時間裡，神有時也會縱容一些意外的發生，這樣會有意思一些。你們不是常說愛的力量嗎？可能是你母親的祝福在陪伴你。”
“那它現在停了？”
白無常停住：“抱歉，這個我也……”
踹牆根的黑無常突然飄過來，外形沒有變化，說話語調還是一樣欠揍，但謝宴又分明意識到黑無常和之前不一樣了。
“你是不是覺得手表轉速就是你生命流逝速度，等手表呼哧呼哧轉完多少圈，你就該死啦？”黑無常說。
謝宴點頭。
黑無常豎起一根手指，以指根為軸，左右擺動：“不是的，那我們不就太壞了嗎？”
黑無常眨眨眼睛：“世界的碰撞帶來了改變，這種改變可能是好事，可能是壞事。對于因這改變而受傷的人，是要積極補救并補償的的。”
“謝星星已經去另一個世界了，我許諾他一生幸福。”
“至于你，我一直在觀察，觀察改變發生在你身上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黑無常食指彎曲抵在下颌，“手表是你和原來世界的聯系，原本那隻表轉到一定圈數時，你就該回家啦。”
謝宴聽到這話時，靈魂顫抖一瞬，心中先後出現原來如此，和本該如此的念頭。
接着他又聽見黑無常說。
“現在我可以确定了，改變在你這，是前者。你好像沒太聽懂，那我再說得明白一點，改變總是有好有壞的，當對我而言好大于壞時，我把它确定為好事。”
“你的父母因為你的離開傷心，我很抱歉。但是你靈魂的移動，讓我的一個泡泡堅固了許多，它能晚一些再……”黑無常看向白無常，“破碎了。”
“所以我按下了你回家的暫停鍵，現在起你将在這個世界作為普通人，過完壯闊的一生，直到死亡。”
“死後，你會再回到原來世界的。很幸運嘛，竟然碰上了時間流速差距這麼大的情況，這裡過完幾十年，那邊也才幾十天啊。”
“是不是很好？”黑無常擠眉瞪眼。
謝宴：“确實，想到我七老八十咔嚓一聲沒了以後，還能從病床上一躍而起，用二十來歲的身體重新打工，真是充滿幹勁兒啊。”
黑無常笑得前俯後仰，手也沒閑着，把白無常後背拍得邦邦響。
“不過，”謝宴語氣上揚，“剛剛您說我的存在讓大臨所在的這個泡泡能存在更久了吧？那我的獎勵呢？”
黑無常：“歐呦，還記得呢，以為這麼一通說你早該忘了。可以試着提一下，也許我就答應了。”
“我想要和他一起回去另一個世界。”謝宴說。
黑無常愣了愣，然後笑得更開心了：“小問題啦，本來也要再投胎的，再給你綁幾輩子紅線要不要啦。我剛剛還緊張，怕你說要當‘king of the world’之類的。還有問題嗎？沒有就送你回去了哦。”
“有一個，”謝宴看着黑白無常的身體漸漸融在霧裡，喊出了最後問題，“為什麼你們穿成這樣？帽子呢？”
迷迷糊糊間，霧裡傳出笑罵。
“那套衣服洗了沒幹不行啊！還有這是兩個問題……”
謝宴睜開眼，月亮和星星還挂在窗棂上。
他把賀既吻醒。
“睡美人，該上朝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