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站在他對面的，是阿妩，那個一直在鬥獸場靠着給人做簡單治療勉強活口的少女。

他的舅舅狀似親昵地在他踏上高台前在他身側耳語，“你知道角鬥場的規矩，輸了的魔族要受罰，但輸了的中州人，會死。可你不一樣，你有特權。”

台下一片唏噓聲，沒人來這裡是為了看小孩和女人打鬥。

重渺坐在那，戴着重甲的手擱在下巴下，輕輕瞥了一眼不滿的魔族，整場立刻鴉雀無聲。

符桓之趁着行禮的機會對阿妩說，“我們必須真得打起來，耍些架勢給他們看，不然重渺不會滿意的。我皮糙肉厚，這些日子挨打也習慣了，一會兒我露破綻給你你就照着打上去，見血也不礙事。你是醫士，知道怎麼做看上去傷得厲害實際動不到筋骨。”

但綠衣少女回避了他的眼神，她從腰間抽出軟劍甩開，震聲道，“得罪了。”

她出劍的那一刻符桓之就明白了，她一直在騙他。少女的劍意果決，已不再拘泥于花俏的架勢，由深入簡，但每一招都是殺招。

符桓之躲得狼狽，台下的魔族反而開始興奮地叫好起來。

哄笑聲振聾發聩，向他刺來的劍清光耀目，“為什麼？”

你說過會保護我，你說要我相信你，原來一切都是假的。隻是因為我身上有一半魔族的血液嗎，明明我什麼也沒有做，為什麼你們所有人都想要我死？既然你們所有人都想要我的命，那麼你們就去死吧。

去死吧。

溫熱的液體濺在他的眼睛上，不舒服卻讓他感覺和幽州冰冷的永夜不同，仿佛回到母親身體裡的安全感，他感覺重新活過來了。

等那片血色的霧氣散去，整個角鬥場幾乎一半變作了廢墟，滿座的觀衆全都跑了，隻有重渺還坐在那裡，在為他鼓掌。

符桓之仿佛煉獄歸來的惡鬼，隻是他自己還不知道，面對着重渺依舊惴惴不安的好像離巢的幼鳥，他的聲音顫抖，“阿妩姐姐呢，她在哪裡？”

重渺看着他笑得意味深長，“她？你應該問你自己啊。”

他知道答案，但是他不敢承認。

從蔽日堡在他眼前被毀殆盡，故園故人一一凋敝，他就明白得很。别人不一定會念你的好，但仇恨和憎惡不一樣，仇恨和憎惡是可以延綿不絕刻進傳承中的，子子孫孫無窮無盡。

符桓之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沖到重渺面前拽住他的領子，血把副君的衣襟弄得一片髒污，他大聲喊道，“她在哪裡，你說啊，她在哪裡！”

“說來也是可笑，其實她的目的并不是你。”重渺毫不在意地撥開符桓之的手，“她是中州名門派來的細作，她是想赢了這場角鬥，在受賞的時候行刺本君。或許她曾經是真的想過要帶你走，可惜，你是個小雜種。”

“你知道嗎，你的母親琉輝是魔君陛下分出七分之一的魔力塑造的幽州光輝，有他全部的感性和神性，所以她才這麼容易受人挑唆和引誘，為了虛無缥缈的感情，背棄了她的子民，幽州才變成如今這幅模樣，永永遠遠沉淪在黑暗之中。”他看着符桓之失魂落魄跌坐在地的樣子，湊近他說道，“你的出生汲取了她體内所有的魔力，而且你生來就注定帶來毀滅的宿命，是神隐時代最後一位神明，司掌戰争和破壞的魔神。你恐懼自己身上和别人不一樣的地方，但當你感到憤怒的時候，你不覺得這個世界所有質疑你存在的聲音都緘默閉嘴了？你的母親一直想要壓制這種力量，她在毀掉你。力量本身并沒有錯，錯的，是那些口口聲聲把大義大道挂在嘴邊的人！”

他擡起符桓之的下巴，蠱惑道，“隻要你想，八方寰宇再沒有任何人可以否定你。”

“我隻想做我自己。”他不想成為神，也不想成為魔，“我隻想做符笙。”

“你想好了。”重渺看着他，施舍給他另外一個選擇，“如果你隻想做一個普通的混血奴隸，那麼你就要學會在幽州生存的法則。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符桓之擡頭看着他，順着他的口型前後念出那句話，“血，就要用血來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