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萊仙境,在煙波微茫之處,世人遍尋而不得。
而空花谷更在蓬萊深處,為千百年前陸地散仙有感人間兵連禍結民生多艱而創立的岐黃藥理之門。
谷外禁制之多非尋常人可随意踏足,也不存在機緣巧合歪打正着而闖入的說法。朔安公符桓之自然不是尋常人,若他有心破陣,雖既非易事,但比之上天誅神,也稱不上難事。
可他如今就坐在谷外,身後枕着雪白的異獸,望着天際浮雲變換,掂了掂空了不少的酒壇兀自歎息。
“這白羽森林的風波啊,便是隔着大陸和東海也是沸反盈天的很哪。隻可惜,前次為的是民為重,便是空花谷也沒有置身事外的道理,而這次頂了天了,是一家之事。誰當了中州的新主人都好,都斷然和我蓬萊毫不相幹。一言以蔽之曰,君為輕。”一身随性的少谷主拎起空了的茶壺埋汰侍弄草藥的女子,“茶呢,這便是師姐的待客之道?”
薛靜翕略停了一下手邊的動作,喚道,“抱琴。”
紮着小髻的童子聞聲進來,跪坐在蒲團上娴熟地擺弄起那些器具。
薛沅沣皺着眉揮退她,瞥向薛靜翕,“你來。”
空花谷的大師姐放下手裡的簸箕,無聲地對面有不平的小童搖了搖頭,接過茶則,讓她回去忙之前的事去。
少谷主看着她放置茶漏,把茶葉倒進壺裡,“不扯那些遠的,便就說最近的。這麼多天了,你當真舍得讓他空等下去?”
薛靜翕低着頭,薛沅沣也不知她此刻的表情是否也和語氣一樣漠然,“見又如何,不見又如何。”
“你搶着上建木的時候沒想過會把空花谷扯進你們蔽日堡的舊事裡去,如今該闖的禍、該破的律都犯完了,再有了顧慮倒有些亡羊補牢的意味了。”
“在建木,那是薛靜翕個人的立場,在蓬萊便是空花谷的立場。”她對着咄咄逼人起來的師弟說道,“而且阿笙的苦惱得他自己想明白,旁人的勸解隻會讓他更加迷茫。”
“随你。你就在這裡和你的草藥過一輩子吧。”和符桓之莫約差不多年紀的少谷主,性子倒是更加喜怒無常的很。
茶壺裡水正燒到沸騰,方才鬧着要薛靜翕煮茶的是他,如今他登時挂了臉色,拂袖便走,茶也不喝了。他前腳剛走沒多久,前頭被他無端擺了臉色的小童笑嘻嘻撩了簾子進來說少谷主踢翻了她院子裡的一盆盆栽,不過這次沒有掀了曬着的草藥,算是大有進步。
薛靜翕笑着讓她别老和少谷主置氣,抱琴嘟着嘴說分明是沅沣師兄成日陰晴不定的。
可旁人不清楚,薛靜翕卻清楚那人别扭之下還是希望她能和胞弟再見一面。可見面除了徒添分别的傷感又有什麼用呢。
九天九夜,便是再一杯一杯慢着喝、省着喝,符桓之也把帶來的酒喝完了。知道阿姐不會再見自己,他非明知不可為還非要去撞南牆的人。将來路上折的楊柳枝插在地上,深深望着被禁制結界籠罩并未展現出真實形貌的空花谷,他跨上狻猊,消失在海天一色中。
“一枝何足貴,憐是故園春。”骨骼雖然纖細卻有不少傷痕劍繭稱不上柔美的手拔起插在地上的柳條,憑空出現的女子裙擺在海風中微微飛揚,她看着天際中孤鴻一點,兀自微笑着。
離開蓬萊,他先是從東海到膠齊郡,渡洵江湄水轉雲夢澤,再路過巴蜀重巒疊嶂天塹險地已是另一番心境。符桓之自認為已經行過夠遠的路,見過夠多的人與事,情與愛。可無論哪一個都無法真正讓他感同身受。不願承認也好,有些事注定解鈴還需系鈴人。等他意識到時,他已近江南吹梅山莊舊址的地界了。
看了看不斷拱着自己手背求撫摸的愛寵過分龐大引人側目的身軀,符桓之捋着它的毛發讓它先行回蔽日堡去。狻猊咬住符桓之的衣擺噴着鼻息寸步不讓,青年無奈地撓了撓它的下巴,“我許久不在,若沒有你坐鎮,豈不是何方宵小都敢在我蔽日堡作威作福了。”
狻猊被他順毛誇贊尾巴翹起,想來自己責任重大,當即乖順地踏雲而去,隻餘長嘯之聲在山林間,餘威震懾鳥獸莫動。
符桓之隐去身形,緩步走向吹梅山莊舊址。即便過去十餘載,當年那場惡戰留下的瘡痍卻依然無法完全磨平。在那些堅持駐守此地的吹梅弟子不斷地修複下,依舊有随處可見萦繞魔氣的裂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