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升日落，晨宿更替，日子便這般一天天過去，來時院牆外攀附籬笆而生的藤蔓還未結花苞，如今全都舒枝展葉，姹紫嫣紅一争春色。

符桓之撩開簾子從裡屋走出來，他如今愈發散漫，側臉上還有淺淺的睡痕。蕭崇昨日夜裡就說今天會随季家兩老去趕集會，符桓之看日頭高低，想他們莫約已經逛了有些時候。

他徑自走到廚房把蕭崇留在竈台用真氣溫着的早飯一掃而空，又去翻蕭崇說他牛嚼牡丹所以藏起來的好茶，順手摘了挂在檐下結滿了糖霜的吊柿餅，兩隻手都沒閑着，就差在小院裡擺個八大盤八小盤。

不過蕭崇親自砍了竹子搬回來，親手編的搖椅上已經被強占，符桓之把手裡的東西放在矮桌上，伸手拍了拍季家不怕生的狸奴——名喚阿福——說道，“喂。”

玳瑁色的毛團子微微動了動耳朵，在陽光下漂亮的棕黃色眼睛眯成一道豎瞳，顯然并不想給符桓之騰地方。

于是符桓之捏着它的後頸把毛團子提起來，被蕭崇投喂得愈來愈胖的阿福不舒服地蹬着後腿，符桓之換了手穿過前爪提它的姿勢，把阿福舉到自己面前，“你這個小腦仁怕是搞不清楚這裡誰說了算哪。”

蓬松的尾巴垂在空中掃來掃去，阿福“喵”了一聲，伸出舌尖飛快地卷了一下符桓之的鼻頭。

被帶着倒刺粗粝的舌頭舔舐，符桓之一個激靈把手裡的毛團子丢到了地上，雖然平添了幾兩軟綿綿的肥肉不過身姿依舊靈活的阿福輕巧地四足落地，仰頭望着符桓之。符桓之眯了眯眼，總覺得這表情似曾相識，和狻猊惡作劇成功時讨打的挑釁表情有八成相似。

不過和一隻靈智未開的小毛團計較，倒也過于無聊，符桓之拿靴面微微踢了踢阿福，沒好氣道，“回你自己的地盤去”，然後便躺倒在搖椅上閉目養神。

既不是春寒未過時感覺不到溫度的陽光，也不是毒辣曝曬到令人生疼的烈日，風和景明，每一寸溫度每一寸濕度都要剛剛好，好到讓人全身上下的毛孔都散發着惬意。還趴在符桓之腳邊的玳瑁狸奴做了八百個假動作，然後偷摸着爬上搖椅，确認假寐的符桓之不會再趕走自己，它把小腦袋緩緩地擱在了符桓之的胸口。

符桓之擡起手掐在阿福的頸上揉捏，團成一圈沒骨頭似的狸奴發出一串讨好的甜蜜的叫聲，于是他歎了一口氣，手順着狸奴被陽光曬得暖洋洋的柔軟皮毛一路撫摸下去。

毫無所知自己正趴在一個有着怎樣聲震九州寰宇惡名的人物身上，毛團子愉悅地抖着尾巴尖纏上符桓之撫摸它的右手。

茶足飯飽，睡意似乎又再次上湧，符桓之便這麼放任自己再次陷入黑甜鄉。

蕭崇回來時就看見符桓之與季家的阿福在小院大咧咧地癱在一起睡得正香。阿福放松得整個肚皮都翻出來，而符桓之被它壓在胸口，深色的外袍沾滿了阿福身上的浮毛，他的眼皮一直在跳，将醒未醒的，大約正做着一個巨石壓頂的夢。

他甫一進門，阿福就醒了，隻是翻了個身還趴在符桓之身上。一雙渾圓的棕黃色眼睛盯着他，蕭崇笑着搖搖頭，手腳輕柔把阿福抱起來，那廂符桓之終于舒了一口氣。

“白日裡睡太多，晚上會睡不着的”蕭崇說道。

符桓之揉了揉眼睛從搖椅上起身，聲音帶着剛醒的懶音，“你回來了。”

蕭崇放下被他單手托着難受的阿福，晃了晃另一隻手一直捧着的酒壇，“在遊方貨郎那買到的花雕，雖然算不上佳品，但拿來做菜應該也不錯。”

符桓之回房間把身上沾滿了貓毛的外袍換下，去到廚房時，蕭崇正拿劍氣炙烤五花肉的皮，再翻手拿打磨鋒利的菜刀把焦灼的部位刮幹淨。符桓之啧啧稱奇，“君子遠庖廚，若是陸掌劍史知道你拿吹梅山莊的看家本領做這些，又作何感想？”

“非也。‘君子遠庖廚，凡有血氣之類，弗身踐也’。意指君子要遠離血氣殺生之意，而非以庖廚之事為恥。”說話間，蕭崇已将焯水過後三肥七瘦的肉切成均勻等塊，用草繩紮好，“食色，性也。既無傷大雅，追求本心天性，有何不可呢？”

符桓之哼了一聲不再和蕭崇辯駁下去，和聞着味進來的玳瑁狸奴各占去長椅的一角，盯着蕭崇熱油炒糖。被油溫融化的黃/冰糖晶瑩剔透，将肉包裹進去，變作讓人心曠神怡食指大動的顔色。符桓之這時才不得不承認中州人做菜為何“色香味”中“色”排在第一位，生冷無忌、茹毛飲血是為了果腹，調動食材的特性使其相得益彰，則是一種享受。

做菜的人是，品嘗的人也是。

蕭崇把香料放進鍋，開了酒壇的泥封，倒進剛好沒過肉高度的花雕，最後又加了幾粒山楂話梅，“去膩，應該合你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