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清這話可謂是沒給元昭留半點情面——天道已然把手伸到元昭身上,那瓶淬魂丹分明就是帶着操控他靈力的咒術,因此經他之手碰過的三條命線都齊齊出了差錯!
元昭渾然不覺差點成了整個陵陽疫病的根源!
“天女殿下救了小神一命,小神随您打罵絕不還口,”少年垂首而立,素色長衫的袖口處還沾染了些許方才整理天命篆的墨水,晏清頭一次在他的嗓音裡聽出冷寒之意:
“但就算是天君在此亦不能辱我司命殿!司命殿執掌三界生靈命運線兢兢業業,未曾有過半分差錯,天女有何道理随意污蔑?安的是哪門子心!”
少年單薄的肩頭似乎在輕微地顫,檐角的銅鈴被夜風撞響,也撞出了晏清心頭的一陣後怕。
這股懼意似毒蛇一般攀上她本就因噬心蠱隐隐作痛的心髒,又順着神經蔓延上脊椎,晏清驚恐地察覺天道似乎早已将靈疫之毒布設成局,任何前去的神明都會化作祂手中的殺棋。
“本殿安的哪門子心?”晏清氣極反笑,這軸貨居然到現在還惦記着司命殿,“你如此這番挂懷司命殿,敢問大司命現在何處?她壓榨你這麼多可曾出面維護你半分?”
她對元昭的憤怒與其說是關心則亂,倒不如說是沒能護好他的愧疚,隻是這份愧疚在晏清看見他暫且安然時全然化解,随之而來的是恐懼——
于是她惡劣地抖落自己的罪行,甯願元昭能看明白不要再維護司命殿,也不要再在乎她,這樣沒心沒肺就不會輕易被人利用。
哪知晏清此話更像踩到了少司命的尾巴,這人猛然擡頭和晏清保持三尺遠的距離,杏眼瞪大啞聲吼道:“你是天女又如何?不許這麼說我師父!”
“師父?”晏清冷笑,琉璃眸子映着眼前倔強的少年身影,“大司命可曾親口承認過?”
“少司命莫要在此自欺欺人了。”
屋内點着的燭台燈火倏爾被激得一炸,噼啪濺開的火星落散又堙滅,偶有的幾點飄在鋪着錦布的桌上,恍若從未來過。
晏清在元昭初來司命殿時确實教了他些本事,但左右不過是大司命的本職工作。
更何況她扪心自問,教元昭有很大的私心是為了方便日後自己偷懶摸魚。可如此顯而易見的事情唯獨當事人還一直傻乎乎把自己當真的“師父”維護。
她替他不值得。
晏清半晌沒聽見元昭的回話,擡眸隻見那人垂首不看她。桌上的燭火微微搖曳,映在晏清眸底像融了顆糖,她一時也疑心自己話重了:
“怎麼不說話了?”
她的擔憂和氣憤在少司命大喊着維護自己時已然化作炸開消散的火星,此刻晏清一時間分不清心中泛起的酸澀究竟是源于噬心蠱的啃蝕,還是被少年執拗觸動的一角。
“殿下想聽什麼,聽我倒戈,聽我奉你為尊,還是聽我和你一同罵我師父?!”
這聲音雖大,但尾音明顯哽澀。
晏清一驚,她怎麼還聽見了哭腔?
“哎呀哎呀殿下玩脫啦!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那靈鑒好不容易在識海裡安靜地吃了全程的瓜,見狀把自己變成了一個淚眼婆娑的小人:
“根據‘哄徒弟的一千種方法’……建議殿下按兵不動,看他真哭還是假哭!”
晏清試探着開口:“元清知……”
少年不理她,兀自低着頭。
“其實大司命也沒有那麼……呃……”晏清舌尖突然發麻,她就算再自戀也做不到昧着良心在被自己壓榨的人面前誇自己。
她走近元昭,看見了少年微微發顫的肩膀。
夜風透過窗棂的間隙漏了些許,吹起少年鬓角的黑發,也幾乎将要吹熄燭台上掙紮的火苗。
元昭感受到走近的人,立刻低頭行禮:“大司命為人正直,司命殿也從未做過對不起三界的事,還請您收起成見。”
晏清微不可查歎氣,忽地感覺自己的心口被輕輕敲了一下。她扶起少年的雙肩,看見了随之擡起的一雙泛紅的眼。
晏清:“……”得,真給罵哭了。
這雙眼睛内眼角尖尖,是個很流暢的銳角弧度,他的眼型偏圓,瞳仁黑白比例得當分明,是雙很好看的杏眼。
而此刻這雙杏眼的眼尾泛着紅,左眼的下至處還挂着一顆剔透的淚珠,那雙眼皮窄窄地貼在眼上,就連垂落的弧度都寫滿了委屈。
晏清有時候真覺得上輩子莫不是欠這崽子的,不就壓榨他多幹了幾年的活,就算要利息也不至于天天惹得她太陽穴直跳吧?
元昭見晏清扶上他雙肩立刻别扭地側開身子掙脫,使勁眨着眼睛把腦袋轉朝窗側不看她,硬聲道:
“殿下若無事便歇息吧,小神不比殿下精力旺盛……”
“元清知,晏熹禾真有那般好?神界誰人不知司命殿上下瑣事全靠你一人打理,你當真沒有半分怨怼?”
“師父自是極好的人。”自晏清今晚多次惡言相向,元昭第一回答如此爽快,原因竟還是在傻傻維護大司命:
“我學會的所有都是師父所授,教誨之恩自不敢忘。”
心裡像是被人軟軟戳了一下,泛着細密的酸麻,不難受甚至還有些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