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勞殿下回話,本座正愁不知找何理由。”
庭院中桂樹之下的沈燎銀發高束,如墨般的雙瞳映着晨曦竟像融了冰。他眉骨很高,眉峰轉出個淩厲的弧度,斜斜飛入鬓角:
“本座昨日去鬼事巡查暗哨,給殿下帶了抗敏藥。”
瓷白的小瓶乖巧地躺在他的掌心裡。原來昨日子時,這人急着原是趕去鬼市了。
“……多謝沈大人。”
晏清絕不承認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于是她若無其事地擡眸,抿了抿唇輕輕一笑,顯出的兩個梨渦恍若盛着春日的光:“本殿決定先斬後奏,沈大人可願一同查疫?”
“臣聽從殿下差遣。”
多個白白幹活的人總是好的——這是大司命殿下一貫的混蛋作風。
*
陵陽主城。
盡管晏清早有心理準備,但城中的情況仍比她預想的還要糟上數倍。
陵陽城的玉硯江裡有上古水靈根,得天獨厚的地理優勢使得陵陽之人幾乎皆能修真練靈,可謂是上至八十老妪下至襁褓孩兒,人人皆和靈力有關。
因此靈疫的摧殘也來得摧枯拉朽。
醫館裡躺着的人面色發青,蒼白開裂的唇上毫無血色,紅疹已經從脖頸攀上額頭,像是招搖着的倒計時。
後院裡有醫師暫且安置的接觸者,個個臉上寫滿了驚恐,更有甚者已經拿起筆墨寫起了遺書。晏清給他們每人都發了丹藥,勉強護住心脈。
可這密密麻麻擠滿整個後院的還僅僅至是被看見的接觸者們。
初夏的風帶着悶濕,灌滿了她寬大的袖袍簌簌晃動。晏清任由夏風卷起耳畔鬓發在臉上留下陣陣癢意,寄希望于分散的神經可以削減心底的無奈。
她千防萬防,還是沒能防住陵陽百姓的疫病。有時候晏熹禾也懷疑自己為何可以平白書寫他人的命運,又為何可以無端知曉命線的結局。
此刻的她恍若幼時背着師父偷看的畫本中描述的神明,看似無所不知無所不曉,可……她的那份努力終究隻是車輪碾過之際舉起的螳螂雙臂——盡管勇氣可嘉,但故事盡頭的所有人依舊頭也不回地奔向了必死的結局。
“殿下,能救,”沈燎的聲音像是困頓于思緒苦海裡漂浮之人的浮木,終于把晏清拉回了思緒,“靈疫還未侵蝕内髒,暫且護住心脈可以撐些時日。”
左右不過吊着一口氣罷了。
晏清看沈燎的眸光終究沒開口:“試試吧。”
靈疫之病奇的就是靠靈傳播,以靈腐蝕,治療本可以用靈力護住經脈,但随之沾染的靈力也會感染——
因此神界古籍裡所記載的唯一有關靈疫的治療便是靈力淨化術。
“萬萬不可行啊,”那靈鑒在識海裡把晏清的心聲聽了個明明白白,它賊眉鼠眼的趁沈燎不備從晏清袖中竄出,“殿下莫不是又想到了蘇暮平的靈瞳?殿下三思!兩百個蘇暮平也不夠您淨化整個陵陽城啊!”
晏清:“……”
淨化術,顧名思義就是高階級的靈力對低階的淨化重塑。而靈瞳乃是天地靈力所孕育而化,淨化烏風草不在話下。
可人和植株本就不同,對人的靈力淨化重塑那是打破經脈靈根的洗禮,熬過了是進階,熬不過便是爆體而亡。靈瞳再頂配也做不到淨化整個城池的百姓。
晏清總覺得自己忽略了什麼。
判詞分明寫的是“陵陽救疫”,可為何偏偏是天女呢?
莫非是有什麼非她不可的地方嗎?
陵陽,天女,淨化術……
陵陽的玉硯江裡……有上古水靈根!
而天女正是純粹的冰靈根修士,那麼隻要天女以身為祭,便能淨化玉硯江裡的上古水靈根——百姓們自然便能痊愈了!
原來這城池中老妪的咳喘,孩童的啼哭,乃至元昭提筆時顫抖的筆尖,都被天道用來織就成了一曲鋪天蓋地的挽歌,隻等着天女殿下獻祭時功德簿上多出來力透紙背的一筆。
祂要的是千萬百姓的痛苦,用來彰顯神明獻身時的悲怆和英勇。
呵。
“天女憫世,化冰為淚。”晏清微小的冷嗤聲散落在風裡幾乎要飄散而去了,偏巧不慎撞進了沈燎的耳中。
“冰?淚?”那人劍眉蹙起,鳳眼淩生威,音色不辨喜怒:“殿下莫不是要以身為祭?”
吃下抗敏藥後晏清的聲色已然恢複正常,嗓間也緩和不少。若說晏清往常的聲音是清冷的玉石輕擊,此刻便是撞後碎裂的尾顫之音,清脆,又不失堅毅:
“真是好一出慈悲戲碼,本殿可萬不能順了祂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