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燼隐?”
沈燎尋聲望去,撞進了一雙幹淨澄澈的琉璃瞳中。那人的眼尾乖順極了,溫順垂落的模樣宛如一支壓了初雪的海棠枝。
“殿……”沈燎開口,驚覺自己的嗓音沙啞的不成樣子,而喉間還隐隐泛起一股腥甜。
搖曳的微黃燭光把晏清的額間的碎發染得泛金,她正坐在離沈燎不遠處提筆寫着什麼。回首擡眸時脖頸修長,肩脊連成了一條漂亮的直線,像是人間畫本師細細勾勒描摹的燭火精靈。
整個房間除了燈火映照之處都是隐匿的黑,而她獨獨在冷色調裡沁着暖。沈燎忽地覺得她和漆黑識海裡的記憶一般溫暖得讓人膽怯——
而他是那個躲在暗處隻敢窺視不敢觸碰的孩童。
“莫非是這陵陽的城牆風大,連沈大人都被吹得染了風寒?”
聲音伴着笑意的揶揄逐漸拉進,看清來人那刻沈燎心口一陣悶痛,識海裡被他強行壓下的刺痛席卷而上,喉間腥甜再也壓不住——
萬千回憶和刺痛無人知曉,嗓間翻湧而上的甜腥凝為了一條蜿蜒唇角的血痕。
這是強行突破禁制的反噬。
“殿下你修煉了什麼高階術法?!快快教教本鑒——震驚!高冷神罰使竟被天女一句話撩到吐血!”靈鑒爆出詭異的紅光,賤嗖嗖地踩着晏清的肩,“殿下莫非是狐狸精轉世?”
晏清:“……”
她這才注意到沈燎的面色蒼白,劍眉蹙起,一雙黝黑的眼睛背着光藏在自己的影子下,但隐約能辨出眼白帶着淡紅。
這人在城牆上突然暈厥,吓得晏清險些以為他也患了靈疫。廢力把他帶回城主府,所幸方才探查一番無礙,但體内靈力波動詭異,便往他額間渡了一團靈力護法。
“沈燼隐?你這是怎的……”晏清試探着開口,這人無端昏睡了一天,方醒過來就先吐了口血,着實給她吓一跳,“你昏睡時識海靈力波動很大——”
“殿下,”沈燎咽下喉中腥甜,指尖蹭去了唇角溢出的血漬,嗓音喑啞,“臣有一事相求。”
他的眸光有些暗淡,話落垂眼行禮:“懇請殿下幫臣解開識海裡的禁制。”
沈燎方才的嘗試并未解開困住記憶的禁制,反而被強行的催動反噬了,丹田處如灼燒一般扯着生疼。
“禁制?識海裡為何會有禁制?”晏清驚奇,神界堂堂神罰使,何人有能力在他識海裡下禁制?
更何況沈燎的命運線是她親自寫的,他這一生簡直順風順水,何來什麼禁制一說?
話雖如此,晏清還是滴水不漏地扶起了他行禮的手:“凝神,本殿探探。”
“靈鑒,把窗戶打開通風。”晏清聲音已經恢複了以往的清冷,她一隻手撫上沈燎的額頭,凝出帶着寒涼的靈力卻惹得他一顫。晏清聲音染上笑意:
“沈大人居然畏寒?”
她可沒貼心到要把靈力在丹田裡熨一遍再渡過去,晏清此人素來覺得這些瑣事無用,忍忍便好又何必麻煩。
識海裡突然乍起一聲尖叫:“哇塞殿下,本鑒第一次見有人可以把懶惰講得如此清新脫俗!人家沈大人之前給你渡靈時可是百般不厭其煩……”
“吃裡扒外的東西。”晏清方有擡手之勢,那玉簡立刻忙不疊滾去開窗了。
晏清的靈力帶着獨屬冰靈根的寒意,順着沈燎的經脈遊走宛如化凍的春溪,蜿蜒淌過他識海中被禁制焚燒的焦土。這股涼意入了骨,倒把沈燎刺出一陣清醒。
她的識網鋪開,竟真的在他識海深處看見了禁制。這禁制狀如帶刺的荊棘,左盤右繞鎖着一團看不清的迷霧。周遭幾根還有切口齊整的斷裂痕迹,想必是沈燎自己破禁制時弄碎的。
難怪方才晏清感受到他身上劇烈的靈力波動,自己破禁制無異于飛蛾撲火,神識一旦被毀哪怕是神明也近乎形同癡傻——這人瘋起來當真不要命。
晏清把靈力凝成細刃,精準地挑斷了沈燎識海中下了禁制的鎖鍊。
随着最後一聲清脆的細響,那團被困住的白霧終于慢騰騰滾動了一下,堪堪顯露出了原形。
晏清雖然好奇究竟是何等記憶能被人下了禁制,但窺探别人的隐私屬實并非君子所為。她正欲收回神識,偏偏沈燎的識海就這一瞬天翻地覆,巨大的麻意略過識網驚得她打了個冷顫。
他的識海本就受損,這禁制餘威席卷而來哪裡還承受得住。晏清隻能暫時穩住自己的靈網,同時朝他額間渡靈。
“凝神,穩住識海。”
夜風卷起庭院裡的桂花香瞬間溢滿了廂房,微涼的風伴着靈力拂過沈燎額頭,似乎真的驅散了幾分識海的劇痛。
識海裡的那團白霧逐漸化作了各色的回憶片段——
有父母帶着他在午後灑滿陽光的庭院裡蕩秋千;有他被拽着修煉時母親倚着門框滿是愛意的眼;有半夜被不着調的父親塞了一嘴剛出爐的桂花糕;還有那夜城主府桂花樹上萬裡澄澈的星空……
這些回憶似棱鏡,被經年的歲月一照,便折射出了無數鏡花水月的一瞥。
而此刻所有的記憶齊齊回籠,黃粱一夢,傾廈而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