器魂一燃,把鬧得沸沸揚揚的疫病徹底燒了個幹淨。陵陽的百姓全部痊愈,處處生機盎然,恍若疫病不曾來過。
元昭也沾了陵陽的光,意外撿回了一條命。
沈燎跟着錢業去了陵陽後山,一去便是整晚。晏清知情識趣地沒有多問,本以為要在陵陽多留幾天,卻在第二天一早看見了前來敲門的沈燎。
這人銀發高束,額間幾縷碎發在晨風裡微微浮動。整張臉正常得幾乎要異常了,晏清一沒瞧出眼下疲憊的烏青,二沒看見半分臨别不舍的神情,那雙墨色的眸子依舊沉沉,辨不清神色。
當事人這副雲淡風輕的模樣讓晏清決定立刻回神界——畢竟天女殿裡的溫泉池實在深得她心。隻是回神界後晏清近幾日都不曾見到沈燎,她方才整理陵陽疫病資料時突然鬼使神差地想:
“當了神罰使便真的會淡漠情感?”
她還在疑心要不要在陵陽多留幾天,畢竟那些經年的記憶不似作假,接踵而至的回憶就算是神明也需要時間消化。
反而沈燎不痛不癢,仿佛落在他身上的不過是一片在平常不過的葉,并非沾染了故人魂魄的血。
思緒被一陣吵鬧的獸崽聲音打斷,那靈鑒渾身泛着紅光,一蹦一跳地大叫着吓了晏清一個激靈:
“大司命傳訊!天女殿下可否有空去司命殿一叙?”獸崽夾着嗓子陰陽怪氣,它分明知道晏熹禾才是真正的大司命,嬉笑着爬到她肩頭比了個鬼臉:
“咦,為何這傳訊還特意補了個署款?喬歆悅……?”
“喬歆悅?”晏清一愣,“真正的‘天女’,不是叫……晏清嗎?”
是她親筆寫下的“海晏河清,人如其名”,天命篆上親筆落下的名諱不可能修改,莫非……這人在刻意告訴自己,她不是所謂的“天女”?
這是剛醒過來就要立明身份,給個下馬威不成?
晏清蹙眉,神界今日雲海翻湧得格外兇,她的思緒也九轉了百回。天女殿和司命殿距離不近,一者在神界幾近中央,去哪都格外方便;而另一者不過一處小偏殿,但好在晏熹禾素來也喜清靜。
她一路上想明了數種應對方法,最終司命殿下實在懶得和腦子裡不斷冒出的思緒鬥争,當機立斷:能談好好談,談不明白幹脆一棍子敲暈了讓喬歆悅再睡幾個月——反正打的也是自己的身體。
等她查明了魂穿原因直接換回去便是——畢竟她還替喬歆悅抗了天劫,這所謂的“天女”無痛飛升得了神格,還有什麼不滿的。晏清想着,方到司命殿卻聽聞内裡傳來了幾聲清脆的笑聲。
元清知?
這二傻子疫病方好,又迫不及待幹什麼混賬事了?
司命殿此刻燈火通明,燭火把元昭谄媚的笑臉映得锃亮,他半跪在白玉搖椅旁,手裡的孔雀羽扇幾乎搖出殘影,聲音也柔和得不成樣子:
“師父您嘗嘗我昨日去采來的冰鎮仙露,特意加了師父最愛的桂花蜜,足足用小火熬了七七四十九個時辰……”
“師父你熱嗎,這扇子如何?”
“師父師父,少司祿前些日子給我送了梨花酥,特别甜,您要是想吃我這就拿來……”
那搖椅裡的人被元昭身形擋了大半,晏清隻見一隻頗為纖細的手拿起了元昭端着的玉盞,不一會傳來女子的笑聲:“不錯。”
靈鑒從梁上垂下半截竹簡:“檢測到史詩級馬屁現場!”隻見它頭頂“狗腿之王”稱号,拉着嗓子尖叫:“少司命的職場生存指南——論如何優雅地抱錯大腿!”
他們兩鬧上這麼一出,好好的司命殿愣是變得像那亡國之君日日笙歌的荒唐後宮。
晏清額間跳了又跳:“……元昭。”
少年身形詭異一頓,手指一顫,回頭看清來人後羽扇“啪嗒”一聲砸在了空曠的殿中:“師……師父?”
随即他立刻跳出二丈遠,見鬼一般指着搖椅上的人,尾音都帶了顫:“你!你、你是誰?既不是我師父,不會解釋嗎?居心何在!”
“狗咬狗的戲碼,”靈鑒咂嘴,“愛看。多演。”
晏清冷冷瞥了他一眼,少年委屈巴巴地收起了渾身的刺,乖乖站在搖椅旁不說話了。
他這人就愛搗鼓點吃食,什麼栗子酥,什麼雪梨茶,什麼桂花蜜全是自己閑時琢磨的,天天端着興緻勃勃去騷擾大司命。奈何晏清本人口腹之欲實在少得可憐,心情好了就搭理他一下,但多數時候元昭根本找不到她人,遂碰了一鼻子灰。
傻孩子估計到老的那天都覺得是自己做的不好吃。但偏偏元昭還樂此不疲——今天好不容易遇到了個願意賞臉的大司命,一時喜難自禁,愣是沒看出此人壓根不是晏熹禾。
搖椅裡的人聞聲一笑,她笑聲很輕,似乎根本不屑和元昭辯駁。她從搖椅裡起身,一席黑袍幹練又飒爽,黑發高束起:
“小徒弟翻臉這麼快啊,方才一口一個師父不是叫的可開心了?”
元昭氣得險些破口大罵——奈何人間修真世家從小隻教他各種禮儀禮法,并未指導如何罵人。于是少年憋了半天隻把自己憋得炸了毛,隻有破口沒有大罵:“你!你是不是自己心裡清楚!”
晏清:“……”好精緻的罵人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