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這般精巧的鳳眼,萬不可染上血絲啊。”
晏清的語調太獨特了,最後一個“啊”字介于啊和哈的音,她聲音偏偏還很柔,像是揶揄又像是隐匿的關切。
沈燎聽得一時間愣了神,晏清要的就是這片刻,背在身後的另一隻手猛地朝垂落的帛卷一擲,那舊卷就這麼被她穩準狠地仍進了書堆裡。
待沈燎回神為時已晚,晏清挑眉看他,眸子裡染上星星點點的笑意。她的手正欲從他額間移開,卻忽地被緊緊攥住。
沈燎帶着薄繭的拇指重重碾過她虎口,鎖魂鍊也不知何時纏上了晏清腳踝,冰得她一顫。
溫熱的吐息突然壓下來,晏清後腰撞上帛卷架才驚覺被他反困在臂彎間。沈燎鼻梁擦過她耳尖,目光卻鎖着從她擲出舊卷的方向:
“殿下若真把臣當‘知己’,便不會口是心非。臣從來都不求和殿下說什麼體己話,隻求殿下日後與臣相見時不必滿腹算計,就是稍給幾分真心,也好。”
幾分真心?
她何曾有過!
沈燎音色沉沉,帶着幾分啞,這番話說的着實憤懑。
兩人自相識以來無論是雲隐村瞞天的招魂,還是西岐山惡意的上轎,再到填補輪回晷裂隙的靈力,他倒是彌足深陷,愈陷愈深,可眼前之人飄飄然一身輕,話說得固然一次比一次漂亮,但無一例外永遠對他隻有利用。
沈燎能忍,但不說不代表不在意。
有些話說出口一字便不知後續何如,而有些話匣一旦打開便如洪水灌入,沖進肺腑把心底潛藏的、不甘的、不敢的話,齊刷刷沖了個幹淨。
“殿下,你可曾給過半分真心?還是說自你我相識伊始,便全然隻有利用?”
沈燎在意得快瘋掉了。連一直挂在嘴邊的“臣”也喊不出口。
晏清頭一次從沈燎的話裡聽出這麼強烈的情緒……隻是他怎麼把她說得像是一個提起褲子就不認賬的負心漢?
魂穿一事說來誰願意相信?暫且不說沈燎是否值得她信任,晏清也從來不是遇事需要依靠他人的性子。
“天君在上,本人晏清對沈燎的真心日月可鑒,”晏清決定先哄,畢竟狗天君還不一定在上,“本殿所言如有半分假,神格盡碎——”
話音未落她就被一隻手捂住了嘴,冷冽又沉寂的木質香調充斥在鼻尖,他手掌覆蓋住了她整個下颚,力度一時沒控制好,不算輕地摁在她的唇瓣上。
晏清:……?
不是你想聽的嗎?現在又在這裡裝什麼不樂意!
晏清下意識地抿唇,此番動作卻讓和那人手掌接觸的皮膚面積愈發增大。随之而來的還有她輕輕掃過的鼻息——沈燎隻顧着阻攔她的谶語并未注意動作的暧昧,此刻掌心下的唇瓣又暖又軟,順着神經刺得他整隻手臂充血一般酸麻。
她敏銳地感受到沈燎放在自己臉頰上的手指力度一頓,随即整隻手虛虛撤了力氣,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收了回去。
“殿下還是避谶得好。”
那人垂眸撤了身,方才捂住她唇的手在身側虛虛握成了拳,如果晏清擡頭細看,便能看見那人藏在銀發間的耳尖居然隐隐泛了點紅。
可惜司命殿下沒有這番覺悟,她瞥見沈燎這副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混賬模樣,回頭瞪了他一眼,旋身走了。
被丢在原地的沈燎一手摁向自己掌心處殘存的觸感,垂眸看向指引帛卷的記錄,“輪回晷”三個字映入眼底。他黑眸沉沉,一瞬間識海裡仿佛湧入了萬千思緒,藏書閣映照的燈火也顯得料峭。
“你說指引卷帛可以查記錄?”晏清聞言恨不得把靈鑒拖出來劈碎了當柴燒,“方才你幹什麼吃的!本殿出來了你知道說了?”
“哎呀,那不是看你和沈大人忙着卿卿我我親親愛愛,本鑒哪好意思打擾你們嘛……”靈鑒把自己扭成了一個粉紅色對蝴蝶結,還不斷往外咕噜咕噜冒着粉紅泡泡:
“再說了,沈大人如此謹小慎微,定能幫殿下把所有蹤迹都消除幹淨的,殿下你就安心吧~”
“呵,”晏清冷哼,她現在回去無異于自投羅網,倘若沈燎真的知曉她在查輪回晷,應該也暫時不會聯想到魂穿。就算實在流年不利,最不濟她也能用雲隐魂魄一事再瞞他一次:
“那你這個月的糖葫蘆便也去找你的‘沈、大、人’報銷吧。”
真心?
晏熹禾從來不給沒有給自己真心的人真心。
“不要啊我親愛的殿下!殿下啊……”
靈鑒的哀嚎一直從藏書閣前響到了天女殿内,奈何任由它再舌燦蓮花也換回不得冷心冷情的天女殿下,隻能夾着尾巴屁颠屁颠滾了。
晏清把它揪出識海,決定大發慈悲給它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把那舊卷呈上來。”
玉簡不敢造次,灰溜溜地打開了方才錄入的樣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