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個刺客,七個已經死去,一個即将死去,蘇舞雩并沒有留下他們的命。
歸根結底,自己懷裡的這個女孩子算什麼呢,自己怎麼可能聽她的話,她是公主也不行啊。
他放開扶住她的手,内心卻突然生出一些好奇與快慰,自己并沒有如她所言留他們一條性命,所以她會如何對待自己,是憤怒癫狂的表示自己根本沒有把她放在眼裡呢,還是會為這些死去的人哭泣收屍,順便發表一番他們罪不至死的言論?
他這樣想着,卻輕輕的嗅了嗅,随即便湊近了風群玉,伸出一隻手靠近了她的臉頰。
他好像嗅到了血的味道。
風群玉避開了他的手,用袖子将臉上的血迹抹去了,她疑心自己抹的不夠幹淨,于是又狠命的抹了好幾下,直到皮膚泛起淡淡的紅色才罷休,也就是這個時候她才來得及講出自己的下半句話,“……挑斷他們手腳筋就好。我本來想這麼說。”
但是眼前的人壓根不聽她說話,幹脆利落地就将那些人殺死了。
哦,還留下了一個半死不活的人。
地上的黑衣還沒有死,他聽見風群玉言語,便撐着最後一口氣看向風群玉,這個一直沒被自己放在眼裡的柔弱公主,似乎腦筋非常的異于常人。
挑斷殺手的手筋腳筋,這是何等刻毒的手段,比死都可怕,她是怎麼說出這種話來的。
也就是這個時候,他再也撐不住了,性命徹底從身體裡流逝。
腦子一黑,意識便與身體斷聯了,最後腦子裡隻留下那樣的一個畫面:天地在這一刻寂靜,将周圍的血與屍體都渡越成灰色,少年少女卻在這樣的場景中坦然自若的對視。
或許,給天下帶來腥風血雨的,不是一個人,而是兩個人?
夕陽已經燃燒着下墜,最後所留下的餘晖居然真的泛着血紅的色澤。夕陽下,兩道人影面面相觑,你不動我不動,似要僵持到永恒,終究還是風群玉打破了僵滞的氣氛。
認真道:“他們是來殺我的,我不能讓你為我承受殺人的業果。所以,我才要你留他們一條性命,但是,你已經把他們殺完了。”
蘇舞雩收刀入鞘,心想原來她是這個意思,但是挑斷殺手的手腳筋……他們總還是要死的,于是他把這個問題寫在小冊子上遞給她看。
風群玉點點頭,道:“他們可以自盡,殺人者的罪孽會應在殺人者的身上,自殺者的罪孽會應在自殺者的身上。”
蘇舞雩又寫道:“過去,我殺過許多人,照你這樣說,早該萬劫不複,也不差這點業報。不過,你所說的罪孽指的是什麼,我死後會下到森羅地獄受百八萬道酷刑麼。”
他,不相信這些,也不畏懼這些。
風群玉卻低低道:“不是,人的性命是寶貴的,剝奪他人性命以及剝奪自己性命的人,死後沒辦法去往天堂,隻能永生永世在這個世間流轉,受盡八苦,不得超脫。當然,自殺者的罪比殺人者更逾百倍,我最鄙棄的……就是自殺的人。”
她輕輕摁住自己發抖的手腕,平息了氣息,蘇舞雩則是感受到,有風拂過自己的面頰,帶來青草的芳香與血的鐵鏽味,這裡已經不能久留,應該出發了。
他走在前面,示意風群玉跟上。
風群玉便抱着貓亦步亦趨的跟在他的身後。
兩人的身影在夕陽下拉長,仿若依偎,但也隻是仿若而已。
蘇舞雩走在前面,心裡卻在思索她的言語,殺人與自殺都是有罪的,有罪者沒辦法去往天堂,隻能永生永世在世間流轉,永世不得超脫,這樣的理念……她怎麼會有這樣的理念?
恍惚一瞬,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一日。
“7406,你還是不肯認罪麼,你知道不肯認罪的下場是什麼。”
“我知道。”
“那,你隻能接受這樣的判決。不過,一切都有轉機。”
“什麼。”
“看見那枚戒指了麼,那是能夠檢測好感度的戒指,綠色為負面,黃色為中立,紅色為喜愛。其中,最高檔次的紅色是绛紅,如果有一天,你的戒指變成绛紅,七日之後,你就可以得到超脫。”
“我該期望那一天的到來麼。”
他看向瞳,瞳卻隻是作為一個閃銀的球體緩慢的轉動并且俯瞰着他,俯瞰着他這個注定的囚徒。
有人愛上他,他才能死。
思緒回神,他凝神細感,卻隻感受到腳踩在草地上所發出的沙沙的聲音,以及裙擺掠過草葉時的聲音。
她,難道也是被投遞往此方世界的囚徒?
他又想起她的那句話。
“如果我對你說你不救我我也不會死……”
她為何如此笃定這件事情呢,如果她當真是囚徒,自然性命無虞,隻是會不停的在這世間流轉,但她的語氣那麼安甯祥和,壓根不似囚徒。
所以,她究竟是誰?
不是囚徒,那就隻能是寫論文的學生了吧?